置酒高堂,悲歌临觞。
人寿几何,逝如朝霜。
时无重至,华不再扬。
苹以春晖,兰以秋芳。
来日苦短,去日苦长。
今我不乐,蟋蟀在房。
乐以会兴,悲以别章。
岂曰无感,忧为子忘。
我酒既旨,我肴既臧。
短歌可咏,长夜无荒。
《短歌行》是西晋文学家陆机创作的一首四言诗,此诗同曹操的《短歌行》一样,也是一篇祝酒辞。诗人虽然有意效法曹操,但是并没有表现出那种建功立业的雄心,而主要感叹人生短促,好景不常,应当及时行乐,饮以忘忧。此外,诗中也有对友情的赞颂。全诗借物抒情,给人以形象的感受,同时句式整齐,对偶工稳,读来音调和谐,表现出诗人驾驭骈俪文字的技巧。
置酒高堂(1),悲歌(2)临觞(3)。
摆上美酒在厅堂,愁思缕缕举酒浆。
人寿几何(4),逝(5)如朝霜(6)。
人生在世能几时,忽然逝去如晨霜。
时(7)无重至,华不再扬(8)。
时光流逝不再来,花落不再重开放。
苹(9)以春晖(10),兰(11)以秋芳(12)。
蘋于三春放光彩,兰于金秋吐芬芳。
来日(13)苦(15)短,去日(14)苦(15)长。
余下时光苦其短,逝去时光苦其长。
今我不乐,蟋蟀在房(16)。
如今我不及时乐,秋至蟋蟀进入房。
乐以会(17)兴(18),悲以别(19)章(20)。
欢乐都因相聚兴,悲歌皆为别离唱。
岂曰无感(21),忧为子忘(22)。
怎说不为短促叹,与君欢聚忧思忘。
我酒既旨(23),我肴既臧(24)。
我的好酒真醇美,我的佳肴味道香。
短歌可咏(25),长夜无荒(26)。
相与痛饮咏短歌,长夜享乐永不停。
(1)置酒高堂:语本阮瑀《杂诗》:“置酒高堂上,友朋集光辉。”高堂,高大的厅堂,多为宴请宾客的地方。
(2)悲歌:因悲而歌。
(3)临觞:举杯。觞,酒杯。
(4)人寿几何:语本《左传·襄公八年》:“周诗有之曰:‘俟河之清,人寿几何!’”一作“人生几何”。
(5)逝:流失。
(6)朝霜:早晨的霜露,形容人生短暂。
(7)时:时光,光阴。
(8)华不再扬:指花不能再次开放。华,同“花”。扬,开放。
(9)苹:植物名,生浅水中,叶有长柄,柄端四片小叶成田字形,夏秋开小白花。
(10)春晖:春日的阳光。
(11)兰:一种香草。
(12)芳:芬芳。
(13)来日:未来的时间。
(14)去日:消逝的时间。
(15)苦:忧苦。
(16)蟋蟀在房:蟋蟀由路外田间,进入室内,喻岁暮严冬。
(17)会:聚集,与朋友聚齐。
(18)兴:起,生发。
(19)别:忧别,离别。
(20)章:同“彰”,彰明,显示。
(21)感:感念,即人生短促的感叹。
(22)忧为子忘:这句是说因欢快聚饮而乐以忘忧。忧:忧思,即人生短促之忧。为:一作“与”。子:相知之人,欢会之人。
(23)旨:美好。这里指酒的味美。
(24)臧:美好,善。
(25)可咏:一作“有咏”。
(26)无荒:无荒废,不停止。
据姜亮夫《陆平原年谱》,此诗当作于陆机初到洛阳之时。《乐府解题》曰:“《短歌行》,魏武帝‘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晋陆机‘置酒高堂,悲歌临觞’,皆言当及时为乐也。”悲叹人生短暂,主张及时行乐,这是汉魏六朝间乱世诗人共同的心理状态。但从陆机初入洛的经历来看,他的“及时为乐”中包含着巨大的辛酸。诗人本来是“文武奕叶,将相连华”的名门贵公子,却以被西晋所灭的孙吴“旧臣”的身份受“时命”至洛阳,这种反差给诗人带来了巨大的痛苦。此诗“及时为乐”的表象之下,正是诗人痛苦心情的流露。
感叹岁月易逝,人生难久,是中国古代诗歌中常见的抒情主题。陆机的这首诗虽是“借古题咏古意”,但从诗中不难感受到诗人那种“借他人酒杯浇自己胸中块垒”的怨情愁绪。
全诗可分为三层。“置酒高堂,悲歌临觞。人生几何,逝如朝霜”为第一层。诗人从酒宴入笔,他在高堂中摆下酒席,原是为了宴请朋友的,可是面对着盛满美酒的酒杯,却感叹起人生的悲苦来,觉得人生岁月之短如同早晨易化的寒霜,转瞬即逝。诗的开头就化用了曹操《短歌行二首·其一》中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用“朝霜”作比,不仅把悲凉之感写得很形象,而且为全篇定下了悲愁哀怨的基调,也使得下面第二层进一步感叹有所依托。
“时无重至”以下八句为第二层,主要写对时光易逝的叹息,功名未立的感慨。先用枯萎之花不会再次盛开来形象地说明逝去的时间不会重新回来,再用高洁清雅的“蘋”“兰”作比,感叹自己“盛年不再来”。蘋草只有在春天才会变得青翠鲜亮,兰花只有到了秋天才芳香无比,过了春秋,它们便都衰败了。这里诗人反复用花草易衰作比,流露出时不我待,想要创一番事业,感情也由前面的消沉转向高潮。至此,诗人笔锋一转,“来日苦短,去日苦长。今我不乐,蟋蟀在房”。可恨余下的日子太少,而过去的年月又太多,诗人为虚度光阴而哀叹,郁郁不欢,听到蟋蟀已在房中叫唤,更感到人生已到暮年,却一无所成的悲哀。“蟋蟀在房”,古人认为蟋蟀在房中鸣叫即是岁时将暮。用蟋蟀叫声喻人生将暮,凄凉伤感,颇能打动人心。诗人在这里对岁月空过,功业无成的慨叹是打上他自己生活的烙印的。陆机虽出身东吴世家,文名冠世,可他的一生并不顺利,世事的坎坷难免在他心里留下创痕,所以说那种慨叹,确实是真情所致,有感而发。
诗写到这里,似乎可以作结,主题亦已明确,可诗人却又再写八句,作为第三层,写尽哀怨之情。本来宴请朋友为的是从欢聚中寻求解脱,可是朋友相会固然能使诗人感到快乐,但宴席终有一散,朋友终有一别。人生的悲欢离合令诗人感慨万千,只是因为朋友的到来,使他暂时忘却了忧愁。哀怨之情溢于言表,动人心肠。哀怨已极,却又终不得脱,最后诗人只得说:“我酒既旨,我肴既臧。短歌有咏,长夜无荒。”诗人可以拿出美酒佳肴来宴请朋友,寻找暂时的快乐,还可以借“短歌行”来抒发自己的忧伤和愁苦,可是故作旷达,在追欢买醉中力遣愁怀终究是暂时的,那苦闷和忧伤就像漫漫长夜永无尽头,无法摆脱。结尾和开头呼应,可知高堂临觞所作之歌,仍旧是一曲悲歌。
《短歌行》这首诗从内容上看虽只是士大夫普遍有的慨叹,但却寄寓了诗人对生活的切实感受。当然也应指出,此诗模仿曹操的《短歌行》却只取原诗中光阴流逝,人生短暂之感加以发挥成一首诗,又流露出及时行乐的消极情绪,远不及原诗内容丰富、形象鲜明,因而有人说此诗“就前人原意敷衍成篇”,也不是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