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鹤冲天·黄金榜上》是北宋词人柳永早年创作的一首词。词的上片叙述了词人落第后的失意不满和恃才傲物,下片叙写了词人放浪形骸、出入风月场中的生活。全词表现了词人恃才傲物、狂放不羁的个性与怀才不第的牢骚和感慨。此词的特点是率直,无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语言质朴。
黄金榜(1)上,偶失龙头(2)望。明代(3)暂遗贤(4),如何向(5)。未遂风云(6)便,争不恣游狂荡(7)。何须论得丧(8)?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9)。
在金字题名的榜上,我只不过是偶然失去取得状元的机会。即使在政治清明的时代,君王也会一时错失贤能之才,我今后该怎么办呢?既然没有得到好的机遇,为什么不随心所欲地游乐呢!何必为功名患得患失?做一个风流才子为歌姬谱写词章,即使身着白衣,也不亚于公卿将相。
烟花(10)巷陌(11),依约丹青屏障(12)。幸有意中人,堪(13)寻访。且恁(14)偎红倚翠(15),风流事,平生(16)畅。青春都一饷(17)。忍(18)把浮名(19),换了浅斟低唱。
在歌姬居住的街巷里,有摆放着丹青画屏的绣房。幸运的是那里住着我的意中人,值得我细细地追求寻访。与她们依偎,享受这风流的生活,才是我平生最大的欢乐。青春不过是片刻时间,我宁愿把功名,换成手中浅浅的一杯酒和耳畔低徊婉转的歌唱。
(1)黄金榜:指录取进士的金字题名榜。
(2)龙头:旧时称状元为龙头。
(3)明代:圣明的时代。一作“千古”。
(4)遗贤:抛弃了贤能之士,指自己为仕途所弃。
(5)如何向:向何处。
(6)风云:际会风云,指得到好的际遇。
(7)争不恣游狂荡:一作“争不恣狂荡”。争不:怎不。恣(zì):放纵,随心所欲。
(8)得丧:得失。
(9)白衣卿相:指自己才华出众,虽不入仕途,也有卿相一般尊贵。白衣:古代未仕之士著白衣。
(10)烟花:指妓女。
(11)巷陌:指街巷。
(12)丹青屏障:彩绘的屏风。丹青:绘画的颜料,这里借指画。
(13)堪:能,可以。
(14)恁:如此。
(15)偎红倚翠:指狎妓。宋陶谷《清异录·释族》载,南唐后主李煜微行娼家,自题为“浅斟低唱,偎红倚翠大师,鸳鸯寺主”。
(16)平生:一生。
(17)饷:片刻,极言青年时期的短暂。
(18)忍:忍心,狠心。
(19)浮名:指功名。
《鹤冲天·黄金榜上》这首词是柳永早期的作品,是他初次参与进士科考落第之后,抒发牢骚感慨之作,它表现了作者的思想性格,也关系到作者的生活道路,是一篇重要的作品。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柳耆卿考科举求功名,并不满足于登进士第,而是把夺取殿试头名状元作为目标。落榜只认为「偶然」,「见遗」只说是「暂」,由此可见柳耆卿狂傲自负的性格。他自称「明代遗贤」是讽刺仁宗朝号称清明盛世,却不能做到「野无遗贤」。但既然已落第,就要考虑下一步。
「风云际会」,施展抱负是封建时代士子的奋斗目标,既然「未遂风云便」,理想落空了,于是他就转向了另一个极端,「争不恣游狂荡」,表示要无拘无束地过那种为一般封建士人所不齿的流连坊曲的狂荡生活。「偎红倚翠」、「浅斟低唱」,是对「狂荡」的具体说明。柳耆卿这样写,是恃才负气的表现,也是表示抗争的一种方式。科举落第,使他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只有以极端对极端纔能求得平衡。所以,他故意要造成惊世骇俗的效果以保持自己心理上的优势。
柳耆卿的「狂荡」之中仍然有着严肃的一面,狂荡以傲世,严肃以自律,这纔是「才子词人」、「白衣卿相」的真面目。柳耆卿把他内心深处的矛盾想法抒写出来,说明落第这件事情给他带来了多么深重的苦恼和多么烦杂的困扰,也说明他为了摆脱这种苦恼和困扰曾经进行了多么痛苦的挣扎。
写到最后,柳耆卿得出结论:「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谓青春短暂,怎忍虚掷,为「浮名」而牺牲赏心乐事。所以,只要快乐就行,「浮名」算不了什么。
在整个封建社会,哪怕是所谓「圣明」的历史时期,科举考试也不可能没有营私舞弊、遗落贤才的通病。「明代暂遗贤」、「未遂风云便」等句,蕴含着作者自己的无限辛酸和对统治集团的讥讽揶揄,它道出了封建社会中许多失意知识分子的内心感受,获得了广泛的共鸣。这首词的社会意义也正表现在这里。正因为这首词刺痛了统治阶级,所以作者终生失意,备受压抑排摈。据吴虑臣《能改斋漫录》载:「初,进土柳三变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传播四方。尝有《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及皇帝临轩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这首词所表现出的那种蔑视功名,鄙薄卿相的倾向是很明显的。
整个看来,这首词的基调,它的主导方面,无疑是积极的。「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这些话,充分表明作者的生活态度和行动方向。历史证明,作者的一生是忠实于这一誓言的。他为下层妓女填写过许多词篇,达到了「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的相当普及的程度(见叶石林《避暑录话》),并且获得了「掩众制而尽其妙,好之者以为无以复加」的社会效果(胡寅《酒边词序》)。一个古代白衣词人的作品,其流传程度如此广泛,在历史上也是少见的。封建统治阶级把他长期摈斥于官场之外,甚至毁灭了他的政治前途,但另外一方面,这又恰恰成全了他。正由于他长期仆仆风尘,奔波于下层人民之中,纔使他成为北宋独具特色的词人,成为中国词史上具有转折意义和具有深远影响的大词家。他死后,曾得到下层人民,特别是妓女们的同情和尊重,从传说中的「吊柳七」等活动中,可以看出,他的确获得了「白衣卿相」这样重要的历史地位。
《鹤冲天·黄金榜上》这首词的构思、层次、结构和语言均与柳耆卿其他作品有所不同。全篇直说,绝少用典,不仅与民间曲子词极为接近,而且还保留了当时的某些口语方言,如「如何向」、「争不」、「且恁」等。全词写得自然流畅,平白如话,读来琅琅上口。不独在柳词中,即使在北宋词中,这一类作品也是少见的。这种「明白而家常」,「到口即消」的语言,正是词中之本色,是经过提炼而后取得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