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
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
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
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
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
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
《归园田居》是晋宋之际文学家陶渊明的组诗作品,共五首(一本作六首)。第二首诗着意写出乡居生活的宁静,以朴实无华的语言不加雕饰地描绘出一个宁静纯美的天地,表现了乡村的幽静和作者心境的恬淡。
野外(1)罕(2)人事(3),穷巷(4)寡轮鞅(5)。
我住在郊野外很少交住,僻巷里难闻到车马声响。
白日(6)掩荆扉(7),虚室绝尘想(8)。
白天里经常地关闭柴门,独处在空室中不生杂想。
时复(9)墟曲中(10),披(11)草共来往。
偏远的村落里人情淳厚,拨开草丛不时互相来往。
相见无杂言(12),但道(13)桑麻长。
相见时不谈论世俗之事,只说道桑麻的生长情况。
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
我种植的桑麻不断长高,我开垦的土地日益增广。
常恐霜霰(14)至,零落同草莽(15)。
常担心严霜雪突然早降,使桑麻也像那零落草莽。
(1)野外:郊野。
(2)罕:少。
(3)人事:指和俗人结交往来的事。陶渊明诗里的“人事”“人境”都有贬义,“人事”即“俗事”,“人境”即“尘世”。
(4)穷巷:偏僻的里巷。
(5)轮鞅:指车马。鞅,马驾车时套在颈上的皮带。
(6)白日:白天。
(7)荆扉:柴门。
(8)尘想:世俗的观念。
(9)时复:有时又。
(10)墟曲中:一作“墟里人”。墟曲,乡野。曲,隐僻的地方。
(11)披:拨开。
(12)杂言:尘杂之言,指仕宦求禄等言论。
(13)但道:只说。
(14)霰:小雪粒。
(15)莽:草。
陶渊明从二十九岁起开始出仕,任官十三年,一直厌恶官场,向往田园。他在晋安帝义熙元年(405)四十一岁时,最后一次出仕,做了八十多天的彭泽县令即辞官回家。以后再也没有出来做官。据《宋书·陶潜传》和萧统《陶渊明传》云,陶渊明归隐是出于对腐朽现实的不满。当时郡里一位督邮来彭泽巡视,官员要他束带迎接以示敬意。他气愤地说:“我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陶渊明天性酷爱自由,而当时官场风气又极为腐败,谄上骄下,胡作非为,廉耻扫地。一个正直的士人,在当时的政治社会中决无立足之地,更谈不上实现理想抱负。陶渊明经过十三年的曲折,终于彻底认清了这一点。陶渊明品格与政治社会之间的根本对立,注定了他最终的抉择——归隐。从此他结束了时隐时仕、身不由己的生活,终老田园。归来后,作《归园田居》诗一组。
这首诗集中地描写了归田之后的日常生活与自适心境,诗意脉络清楚,结构次第有序。开头四句为此诗的首层,它从正面写「静」。在这四句中,诗人反复用「野外」、「穷巷」、「荆扉」、「虚室」来反复强调乡居的清贫,暗示出自己抱贫守志的高洁之心,叙说归隐郊野之后,罕与尘世往来,了却心头尘俗之想。
「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诗人「久在樊笼」之后,终于回归田园,他摆脱了「怀役不遑寐,中宵尚孤征」的仕官生活,就极少有世俗的交际应酬,也极少有车马贵客——官场中人造访的情景,他总算又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宁静。诗句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片自得之意,那正是摆脱了官场的机巧,清除了尘俗的应酬「复得返自然」之后的深切感受。
「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在「白日」大好的时光,可以自由地掩起柴门,把自己关在虚空安静的居室里,让那些往昔曾萦绕于心间令人烦恼的尘俗杂念,彻底断绝。那道虚掩的柴门,那间幽静的居室,已经把尘世的一切喧嚣,一切俗念都远远地摒弃了。
下面四句为此诗的中层,着意描写田园生活的动态,继说与之交往者都是农夫,相谈的都是桑麻。与上层的静态相呼应,充满一种纯朴的动人氛围。
「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披草」一词浅俗到家,但用于此处则极为传神,既写出其田园的质朴,又暗与上层「轮鞅」相对照。诗人钟情于与农夫「披草往来」,而疏远于与官吏「轮鞅」交游,其自我肖像已在其中。
「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诗人也并非总是独坐「虚室」之中,他时常和乡邻们共话桑麻。然而,在诗人看来,与纯朴的农人披草来往,绝不同于官场应酬,不是他所厌恶的「人事」;一起谈论桑麻生长的情况,绝对不同于计较官场浮沉,不是他所厌恶的「杂言」。所以,不管是「披草共来往」,还是「但话桑麻长」,诗人与乡邻的关系显得那么友好淳厚。与充满了权诈虚伪的官场相比,这里人与人的关系是清澄明净的。
最后四句是此诗的末层,说明了作者此时心中亦乐亦忧的乃是作物与耕地。
「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庄稼一天天生长,开辟的荒土越来越多,令人喜悦。在这两句中,诗人已抛开了「士人」的身份,完全向着劳动人民的方向转化。
「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这句紧接上句,农民生怕自己的辛勤劳动,毁于一旦,心怀恐惧。然而,这里的一喜一惧,并非「尘想」杂念;相反,这单纯的喜惧,正反映着经历过乡居劳作的洗涤,诗人的心灵变得明澈了,感情变得淳朴了。
首中末三层内容前后紧密相连,层层向前推进,从而将个有静有动的整体田园生活,把个有乐有忧的诗人全部心境,活生生地展现了出来,归隐后的作者形象鲜亮亮地跃然于纸上。
质朴无华的语言、悠然自在的语调,叙述了乡居生活的日常片断,写出了乡村的幽静及自己心境的恬静。而在这一片「静」的境界中,流荡着一种古朴淳厚的情味。诗人在这里描绘的正是这样一个宁静谐美的理想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