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
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
贵贱无常价,酬直看花数。
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
上张幄幕庇,旁织巴篱护。
水洒复泥封,移来色如故。
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
有一田舍翁,偶来买花处。
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喻。
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买花》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作品,为组诗《秦中吟十首》的最后一首,也是广为传诵的一首。此诗通过叙写长安贵族买牡丹花的场面,揭露了当时上层统治者奢侈豪华、挥金如土的腐朽生活,深刻反映了剥削与被剥削之间的矛盾。诗分两部分,前十四句,写京城贵族买花;后六句,写田舍翁感叹买花。全诗行文晓畅,对比鲜明,讽刺辛辣,具有较深的社会意义。
帝城(1)春欲暮,喧喧(2)车马度(3)。
这一年暮春,长安城中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
原来是到了牡丹盛开的时节,长安城里的名门大户纷纷相随前去买花。
贵贱无常价(4),酬直(5)看花数。
牡丹花的价钱贵贱不一,价钱多少以花的品种来定。
灼灼(6)百朵红,戋戋五束素(7)。
这里的牡丹有的枝繁叶茂,鲜红欲滴,小小的束花,要付五捆白绢的价钱。
上张幄幕(8)庇,旁织巴(9)篱护。
它们被精心呵护着,主人还给张上了帷幕,筑起了樊篱。
水洒复泥封,移来(10)色如故。
辛勤浇灌之余还培上了最肥沃的土,因此花的颜色还和以前一样鲜艳。
家家习为俗(11),人人迷不悟(12)。
家家习以为俗,更没有人认为是错的。
有一田舍翁(13),偶来买花处。
有一个老农,无意中也来到了买花的地方。
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喻(14)。
目睹此情景,不由得低头长叹,然而此叹又有谁在意呢:
一丛深色花(15),十户中人(16)赋!
这一丛深色的牡丹花,价钱相当于十户中等人家一年的赋税了。
(1)帝城:皇帝居住的城市,指长安。
(2)喧喧:喧闹嘈杂的声音。
(3)度:过。
(4)无常价:没有一定的价钱。
(5)酬直:指买花付钱。直:通“值”。
(6)灼灼:色彩鲜艳的样子。
(7)戋戋五束素:戋(jiān)戋:细小,微少的样子;一说“委积貌”,形容二十五匹帛堆积起来的庞大体积;一说众多的样子。五束素:五捆白绢,形容白花的姿态;一说指花的价钱。
(8)幄幕:篷帐帘幕。一作“帷幄”。
(9)织巴:织:编。巴:一作“笆”。
(10)移来:从市上买来移栽。一作“迁来”。
(11)习为俗:长期习惯成为风俗。
(12)迷不悟:迷恋于赏花,不知道这是奢侈浪费的事情。
(13)田舍翁:农夫。
(14)喻:知道,了解。
(15)深色花:指红牡丹。
(16)中人:即中户,中等人家。唐代按户口征收赋税,分为上中下三等。
唐宪宗元和五年(810年)前后,白居易创作了组诗《秦中吟十首》。“秦中”是指唐代首都一带地方。诗前小序曰:“贞元、元和之际,予在长安,闻见之间,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命为《秦中吟》。”此诗为其中第十首。
与白居易同时的李肇在《唐国史补》里说:“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执金召铺宫围外寺观,种以求利,一本有值数万者。”这就是创作此诗当时的社会背景。
《买花》这首诗,通过对“京城贵游”买牡丹花的描写,揭露了社会矛盾的某些本质方面,表现了具有深刻社会意义的主题。诗人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从买花处所发现了一位别人视而不见的“田舍翁”,从而触发了他的灵感,完成了独创性的艺术构思。
《买花》全诗分两大段。“人人迷不悟”以上十四句,写京城贵游买花;以下六句,写田舍翁看买花。
京城的春季将要过去,大街小巷来来往往奔驰着喧闹不已的车马。都说是牡丹盛开的时节,呼朋引伴、争先恐后地赶去买花。一开头用“帝城”点地点,用“春欲暮”点时间。“春欲暮”之时,农村中青黄不接,农事又加倍繁忙,而皇帝及其臣僚所在的长安城中,却“喧喧车马度”,忙于“买花”。“喧喧”,属于听觉;“车马度”,属于视觉。以“喧喧”状“车马度”,其男颠女狂、笑语欢呼的情景与车马杂沓、填街咽巷的画面同时展现,真可谓声态并作。下面的“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是对“喧喧”的补充描写。借车中马上人同声相告的“喧喧”之声点题,用笔相当灵妙。
这四句写“买花去”的场面,为下面写以高价买花与精心移花作好了铺垫。接着便是这些驱车走马的富贵闲人为买花、移花而挥金如土。“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古代以五匹为一束,五束素就是二十五匹帛。《新唐书·食货志》:“自初定"两税"时钱轻货重,······绢匹为钱三千二百。”当时正行“两税法”,一匹绢为三千二百,那么“五束素”便为钱八万。一株开了百朵花的红牡丹,竟售价八万,其昂贵的确惊人。那么“上张幄幕庇,旁织笆篱护,水洒复泥封,移来色如故”,其珍惜无异珠宝,也就不言而喻了。
家家以弄花为习俗,人人执迷不悟。以上只作客观描绘,直到“人人迷不悟”,才表露了作者的倾向性;然而那“迷不悟”的确切含义是什么,仍有待于进一步点明。白居易的有些讽谕诗,往往在结尾抽象地讲道理、发议论。这首诗却避免了这种情况。当他目睹这些狂热的买花者挥金如土,发出“人人迷不悟”的感慨之时,忽然发现了一位从啼饥号寒的农村“偶来买花处”的“田舍翁”,看见他在“低头”,听见他在“长叹”。这种极其鲜明、强烈的对比,揭示了当时社会生活的本质。在热闹喧哗的买花场景中,诗人不失时机地摄下了“低头独长叹”的特写镜头,并以极其鲜明强烈的对比,从“低头”的表情与“长叹”的声音中挖掘出全部潜台词:仅仅买一丛“灼灼百朵红”的深色花,就要挥霍掉十户中等人家的税粮!揭示了当时社会“富贵闲人一束花,十户田家一年粮”的贫富差距。最后这一警句说明了一个事实:那位看买花的“田舍翁”,倒是买花钱的实际负担者!推而广之,这些“高贵”的买花者,衣食住行,都是来源于从劳动人民身上榨取的“赋税”。诗人借助“田舍翁”的一声“长叹”,尖锐地反映了剥削与被剥削的矛盾。敢用自己的诗歌创作谱写人民的心声,这是十分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