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重过圣女祠》是唐代诗人李商隐创作的一首七言律诗,此诗歌咏一位“上清沦谪”的圣女及其居所圣女祠。首联点明“重过”和“沦谪”;颔联写圣女祠的景色,渲染祠堂的神秘气氛;颈联写圣女行踪飘忽;尾联追述当年初过时的际遇,抚今追昔。全诗融合了诗人自己遇合如梦、无所依托的人生体验,意境缥缈沉郁,含蓄地寄寓了诗人的今昔之感。
白石岩扉(2)碧藓(3)滋(4),上清(5)沦谪得归迟(6)。
圣女祠的白石门边长满碧绿的苔藓,从上清仙境谪落此地迟迟未得回还。
一春梦雨(7)常飘瓦,尽日(8)灵风(9)不满旗(10)。
春天里蒙蒙细雨常洒向大殿的青瓦,整日里神风微弱吹不动祠中的旗幡。
萼绿华(11)来无定所,杜兰香(12)去未移时。
萼绿华自由自在说来就来居无定所,杜兰香青童接驾说走就走立时归返。
玉郎(13)会此通仙籍(14),忆(15)向天阶(16)问(17)紫芝(18)。
玉郎与圣女相会于此并给通报仙籍,圣女想一起登天阶服紫芝位列众仙。
(1)圣女祠:指陈仓(今陕西宝鸡市东)与大散关之间的圣女神祠。或说托喻女道士居住的道观。
(2)岩扉:即岩洞的门。
(3)碧藓:即青苔。
(4)滋:滋生。
(5)上清:上清宫,道教的神仙洞府。《灵宝本元经》:“四人天外曰三清境,玉清、太清、上清,亦名三天。”
(6)沦谪得归迟:谓神仙被贬谪到人间,迟迟未归。此喻自己多年蹉跎于下僚。沦:一作“论”。
(7)梦雨:迷濛细雨。王若虚《滹南诗话》引萧闲语:“盖雨之至细若有若无者谓之梦。”
(8)尽日:犹终日,整天。
(9)灵风:神灵之风。
(10)不满旗:谓灵风轻微,不能把旗全部吹展。
(11)萼绿华:传说中女仙名。言是九嶷山中得道女子罗郁。晋穆帝时,夜降羊权家,赠权诗一篇,火浣手巾一方,金玉条脱各一枚。陶弘景《真诰·运象》说她年约二十,颜色绝整,曾于东晋升平三年十一月,夜降羊权家,从此常与往来,后授羊权以仙药引其登仙。
(12)杜兰香:神话传说中的仙女。典出晋人曹毗所作《杜兰香传》。据传她是后汉时人,三岁时为渔父收养于湘江边,长至十余岁,有青童灵人自空而降,携之而去。临升天时谓其父曰:“我仙女杜兰香也,有过谪人间,今去矣。”
(13)玉郎:道家典籍中的仙官,掌管天府神仙典册。《金根经》:“青宫之内北殿上有仙格,格有学仙簿录,及玄名年月深浅,金简玉札,有十万篇,领仙玉郎所掌也。”此引玉郎,或云自喻;或云喻柳仲郢,时柳奉调将为吏部侍郎,执掌官吏铨选。
(14)通仙籍:即取得登仙界的资格(古称登第入仕为通籍)。仙籍,神仙的花名册。
(15)忆:此言想往,期望。
(16)天阶:天路的台阶。指天宫。
(17)问:求取。
(18)紫芝:传说中的仙草,服之可以成仙。
题内的“圣女祠”,或以为实指陈仓(今陕西宝鸡市东)与大散关之间的圣女神祠。唐文宗开成二年(837年)冬,兴元军节度使令狐楚病卒,李商隐随丧回长安,途经这里,曾作《圣女祠》诗。据张采田《玉溪生年谱会笺》,唐宣宗大中九年(855年)末至大中十年(856年)初,东川节度使柳仲郢奉调还朝,李商隐又随自梓州返回长安,再次往返这里。于是写此诗寄托感慨,因题作“重过圣女祠”。
关于此诗的创作契机,众说纷纭。纪昀认为是“刺女道士之淫佚”。冯浩在比较前人评论的基础上,认为诗人是“全以圣女自况”。但近人朱偰作《李商隐诗新诠》,则干脆将它们都列入爱情诗内,以为是为怀恋他在玉阳山学道时结识的女道友宋华阳姐妹而作。至于哪一种说法符合实际,尚待考证。
《重过圣女祠》这是一首性质类似无题的有题诗。意境扑朔迷离,托寓似有似无,比有些无题诗更费猜详。
诗的首联是由即目所见的景物生出感慨:“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诗人先写“圣女”的居处,“白石岩扉”的幽清与洁净正暗合着她高洁清丽的气质与风神。而“白石”与“碧藓”的对衬,又鲜明地衬托出环境的萧瑟与荒凉。这种环境气氛,正暗示出圣女“上清沦谪得归迟”的身份和遭际。诗人的这种强烈感受不是凭空而来的,诗题既是“重过”,便说明他想起了以前路过时的情景,十八年前的开成二年(837年)他在《圣女祠》一诗中,就发出过“何年归碧落,此路向皇都”的叩问。但十八年过去了,沦谪的圣女依旧困守故地,而诗人自己也仍然过着天涯飘泊的幕从生活。面对苔藓斑驳的石扉,诗人不能不由圣女的遭际中引起强烈的共鸣,在孤寂落寞的心境中唱出那饱受冷落与排斥的不平心声。
如果说,首联还只是取凭吊者的口吻来抒写,那么,自颔联以下,诗人则将自己的身世悲感与所歌咏的对象完全融合了起来,借圣女的口吻来诉说那无尽的幽怨“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梦雨”即如烟的春雨。以其飘忽不定,似有若无,便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受。“灵风”,纪昀以为典出《湘夫人》。其实,只是“好风”之意,李诗中,常有“何处西南待好风”这类诗句。诗人是在赴京途中暂时驻鞭于此,他所见到的春雨飘瓦、灵风鼓旗自然只是片刻间的景象,但他却萌发出一种“尽日”不满,“一春”常飘的感受,这种时空观念上的错觉,使诗句对细雨轻风态势的描绘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值得玩味的是,诗人还在自然景物的描写中,赋予了极为深广的、多层次的内涵。本来,楚雨含情,自高唐神女的故事流传以来,行云布雨就紧紧地和爱情的寄托联系在一起。诗人则将这层含义不露痕迹地化入诗句里,借朦胧的春雨暗示被谪圣女对美好爱情的殷切期待,又进而借这种期待来寄寓自己对回归朝廷的朦胧希望。这就大大地拓展了诗句的内涵,也形成了一个极为悠远而又迷离的意境。而诗人在这种寄托中又隐含着好风不满、遇合如梦的遗憾与幽怨,这就又使整个意境于朦胧中进而显得极为沉郁了。此外,这一联所显示的整体气氛也非常和谐。李商隐曾说过:“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无题》)这种悲剧性的美正反映着诗人对身世遇合的喟叹,而这又是这首诗总体气氛的基点。从上一联开始,那种幽居独处的孤寂生活,就为这一联的以“梦雨”寄寓渺茫的爱情作了暗示。到这一联,诗人便着力突出景物的如梦如幻,突出圣女梦一般的身世、期待与幽怨,使景物、人物、人的身世悲感与发自心灵的叹息融为一体,共同处于梦幻似的朦胧气氛中。其丰富深广的内涵也就在这种悲剧性的美感中,得到了最充分最生动的表现。大概正是出于这样一些原因,这一联历来都为人们所赞赏,成为古典诗歌的名句。
诗的后两联写法与上两联不同,大致上是取反衬的笔法。一是以来去自由的仙人们反衬,二是以圣女昔日的仙境生活反衬。“蕚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蕚绿华和杜兰香都是传说中的仙女。说蕚绿华“来无定所”,可见和沦谪人间后困守一方的圣女不同;说杜兰香“去未移时”,则恰与圣女的“得归迟”形成鲜明的对照。这样,就多侧面地写尽了圣女沦谪无援、寂寞长守的艰难处境,淋漓尽致地倾诉出内心的不平与哀怨。但孤独的处境和长久的等待并不意味着幻灭,相反,理想的火焰总在寂寞中燃烧。昔日天宫的生活依旧时时闯入她的记忆里,激励着,也支撑着她那朦胧的希望与期待。“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当年圣女登临仙界时,就是玉郎援引的,她对这位仙官怀着怎样的感激与眷恋呵。可那毕竟已成过去,一个“忆”字,说尽今昔区变。从当年与今日的极大反差中,透露出天差地别的沧桑之感,也使全诗前后回环,首尾圆合,十分精妙。而诗人自身的感受也就极自然地融入其中。
《重过圣女祠》这首诗成功地塑造了一位沦谪不归、幽居无托的圣女形象。有的研究者认为诗人是托圣女以自寓,有的则认为是托圣女以写女冠。实际上圣女、女冠、作者,不妨说是三位而一体:明赋圣女,实咏女冠,而诗人自己的“沦谪归迟”之情也就借圣女形象隐隐传出。所谓“圣女祠”,大约就是女道观的异名,这从七律《圣女祠》中看得相当清楚。所不同的,只是《圣女祠》借咏圣女而寄作者爱情方面的幽渺之思,而《重过圣女祠》则借咏圣女而寄其身世沉沦之慨罢了。清人钱泳评“梦雨”一联道:“作缥缈幽冥之语,而气息自沉,故非鬼派”(《履园谭诗》)。由于其中融合了诗人自己遇合如梦、无所依托的人生体验,诗歌的意境才能在缥缈中显出沉郁。尾联在回顾往昔中所透露的人间天上之感,也隐然有诗人的今昔之感寄寓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