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蔼逢仙迹,苍茫滞客途。
何年归碧落,此路向皇都。
消息期青雀,逢迎异紫姑。
肠回楚国梦,心断汉宫巫。
从骑裁寒竹,行车荫白榆。
星娥一去后,月姊更来无。
寡鹄迷苍壑,羁凰怨翠梧。
惟应碧桃下,方朔是狂夫。
《圣女祠》是唐代诗人李商隐创作的一首五言排律。诗篇的第一层,叙述回长安归途,诗人路遇圣女神像时看到的景况,及由此撩起的万千思绪。随之,自然地过渡到对令狐楚的悼念。诗的第二层:前联写令狐楚的死使李商隐孜孜追求的中兴志业受到挫折,他万分悲痛,感到绝望;后联写其亲眷、“从骑”等送丧、祭奠的一队行旅活动。诗的最后一层主要体现诗人自幼孤苦,备尝艰辛,每遭打击往往流露低沉伤感的情调。但他与厄运抗争,与阻力较量,欲展长才为国效命的中兴壮志倒是从来没有丢掉。如能拨开诗歌里迷惘、哀怨的薄雾,还可见到坚确不拔的可贵韧性。李商隐在此诗里的艺术想象是同运化成典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通篇几乎句句不离使事,铸成精练深蕴的诗语,双关丰富的含意。
杳蔼(2)逢仙迹(3),苍茫滞客途。
烟雾弥漫,暮色苍茫,隐约可见圣女祠堂伫立山峦之间,吸引我流连其中。
何年归碧落(4),此路向皇都。
这位从天上下凡的圣女,什么时候能回到天上,况且她脚下的路正是去往帝乡的通道。
消息期青雀(5),逢迎异紫姑(6)。
我期待圣女回归天空,盼望着青鸟带来好消息,但却不能向她卜问未来的消息。
肠回楚国梦(7),心断汉宫巫。
如今(令狐楚)已死,自己中兴大业的夙志成空,似大梦初醒、愁肠百结。
从骑裁寒竹,行车荫白榆(8)。
家属们手执竹杖。送丧赶路,丧车停放在白榆下面。
星娥(9)一去后,月姊更来无。
织女嫦娥离开之后,能否还来看望圣女。
寡鹄(10)迷苍壑,羁凰怨翠梧。
苍冷的空谷里回荡着寡鹄的凄叫声,独栖的雌凰更是在翠梧上留下孤独的飞影。
惟应碧桃下,方朔是狂夫(11)。
只应该像东方朔一样潜入窗下,偷得仙桃,成就自己为国效命的中兴之志。
(1)圣女祠:在陈仓与大散关之间。
(2)杳蔼:幽暗深远,云气笼罩的样子。
(3)仙迹:指圣女祠。滞:滞留。
(4)碧落:天空。
(5)青雀:即青鸟。西王母使者,这里代指传信者。
(6)紫姑:传说中的家神。
(7)楚国梦:用楚王梦会巫山神女事。这里指男女间情事。
(8)白榆:传说天上种着白榆。
(9)星娥:指织女。
(10)寡鹄:失偶的天鹅。
(11)惟应碧桃下,方朔是狂夫:《博物志》载,王母带着七枚仙桃降于九华殿,以五枚与汉武帝,自己食二枚。时东方朔从殿南厢朱鸟牖中窥视,西王母看到了对武帝说:“此窥牖小儿常常来盗吾仙桃。”碧桃,仙桃。
《圣女祠》此诗作于文宗开成二年(873)。此年十一月,李商隐的府主、恩师令狐楚死于兴元镇所。十二月,诗人送令狐楚丧车回京,路经圣女祠,引出奇思遐想,遂作此诗。李商隐以“圣女祠”为主题写过三首诗,有两首都叫《圣女祠》,一首叫《重过圣女祠》。这三首诗虽然都有题目,实际上也属于无题诗之类。对这三首诗的解释,同其他无题诗一样,向来也是聚讼纷纭的。张采田主张“全以圣女自慨己之见摈于令狐”,冯浩主张其中两首是自伤政治。
诗的开篇从作者在羁旅途中的所见所为起笔,“杳蔼逢仙迹,苍茫滞客途”,一上来,好似展现出正在行进事体的特写镜头,给人以新奇、鲜明之感。此二句是由圣女神引发来的。诗人觉得眼前这位从天下凡的圣女不会久留人间,况且她脚下的路正是去往帝乡的通道。李商隐师承前贤,采用比托宣泄隐曲。诗句意含双关,托问圣女归天的时间,实忧自己入得朝官没有期限。“消息期青雀,逢迎异紫姑”则进一步流露了诗人渴望用世的心情。以上是诗篇的第一层,叙述回长安归途,诗人路遇圣女神像时看到的景况,及由此撩起的万千思绪。随之,自然地过渡到对令狐楚的悼念。
“肠回楚国梦,心断汉宫巫。”清人冯浩认为这两句是诗人痛念府主的伤心语。此联诗的上下句是相与映发的同义语,都出于对国家中兴大业的追求。李商隐考中进士,应该说他向朝廷迈了一大步,而朝廷、国事在他心中的位置也越来越突出。如今府主已死,夙志成空,似大梦初醒,换上了另种心态。因之,一想到朝廷除了引起愁肠百结,积郁难抒之外,真是什么也触念不到了。然而诗人的种种心绪都是由圣女祠牵引出来的,没有一丝明说直吐的痕迹,作者包蕴密致的诗笔,在这首诗里体现得也比较充分。“从骑裁寒竹,行车荫白榆。”此联出句是取《后汉书·费长房传》里的故事,“长房辞归,翁(壶公)与一竹杖,曰:骑此任所之,则自至矣。”诗人借费长房跨竹游行,以指令狐楚家属随员手执竹杖,送丧赶路。总括言之,以上四句可视为诗的第二层。前联写令狐楚的死使李商隐孜孜追求的中兴志业受到挫折,他万分悲痛,感到绝望;后联写其亲眷、“从骑”等送丧、祭奠的一队行旅活动。诗语中叙事兼包心理刻画和场景描写,二者皆以形象之笔出之,幽姿远意,婉约情深,给读者留下了品味的余地。
从“星娥一去后,月姊更来无”两句始,诗篇进入了第三层描述,诗人把笔又收拢回来,与首层照应。“寡鹄迷苍壑,羁凰怨翠梧。”在诗人看来,自然界的鸟兽都难以忍受单栖独处的生存方式,不言而喻,具有灵性的神与人更是禁不住孤寂的折磨。不过,诗人这样的生活感受没有轻易说出,而是辗托于对寡鹄、羁凰凄孤幽怨情态的描写中。读者从苍冷空谷里回荡的黄鹄凄叫声,从残月下“拣尽寒枝不肯栖”的雌凰孤飞影,就能体会到作者用笔的旨意:荒寒山野中的圣女该是多么地孤独,失去府主、无所依归的一介书生总是有摆脱不了的茕独落寞之感,然而在煞尾二句里,诗人却别开新境,表示了不愿在寂寞中沉默消极,灰心丧气,而要在困厄中不懈争得美好事业。“惟应碧桃下,方朔是狂夫。”《博物志·史补》 有一则奇闻,讲汉武帝和西王母相会时,王母取出弹丸大小的仙桃送给武帝吃。此时东方朔悄悄从窗窥探,曾三次来盗王母仙桃。诗歌把仙桃喻为功名,而诗人以东方朔自况。东方朔潜入窗下,企图偷得仙桃,这与诗人悄然自来观看神像,心想未来的仕途前景,祈盼实现功垂青史的美愿相比,异代两事,何其相似,诗人自幼孤苦,备尝艰辛,每遭打击往往流露低沉伤感的情调。但他与厄运抗争,与阻力较量,欲展长才为国效命的中兴壮志倒是从来没有丢掉。如能拨开诗歌里迷惘、哀怨的薄雾,还可见到坚确不拔的可贵韧性。事实上,他为了寻求实现平生政治理想的途径,竟能冲破封建门户之见和朋党戒律,就在此作问世之后,他进身于王茂元的幕府里。
《圣女祠》这篇作品最明显的表现艺术是继承屈原的浪漫主义手法,善用比兴寄托来抒写情思怀抱。屈子辞赋在“诗经”基础上为比兴诗艺开辟了新天地。一篇《离骚》就有许多引譬取类的方式,色彩斑烂,十分壮观。李商隐挹取它的营养,化为自己的技巧。如诗篇用圣女、紫姑、巫山神女、汉宫女、织女、嫦娥、青鸟、黄鹄、直至东方朔、王母等等神话传说中的材料,锤炼成独特的审美意象。以之比托,透露盘郁不解之情和心底的困惑之想,其绵邈奇特的比兴,是与屈原诗歌一脉相承的。但是李商隐在此诗里的艺术想象是同运化成典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通篇几乎句句不离使事,铸成精练深蕴的诗语,双关丰富的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