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鼠伺暗,飞蛾候明,均灵舛化,诡欲齐生。观齐生而欲诡,各会性以凭方。凌燋烟之浮景,赴熙焰之明光。拔身幽草下,毕命在此堂。本轻死以邀得,虽糜烂其何伤!岂学山南之文豹,避云雾而岩藏。
《飞蛾赋》是南朝文学家鲍照创作的一篇小赋。这篇小赋以炽烈昂扬的情感,热情讴歌“飞蛾扑火”的勇敢无畏精神,赋予了飞蛾这小小的生灵以崭新的形象。赋中所赞美的飞蛾为追求光明而奋不顾身的精神正是古往今来为事业,为正义而献身的志士精神的象征。全赋文辞精悍,旨意劲拔,情感慷慨激昂,气势郁勃不平,笔调扬抑跌宕,写法精巧熨帖。
仙鼠(1)伺暗,飞蛾候明,均灵舛(2)化,诡(3)欲齐生。观齐生而欲诡(3),各会(4)性以凭方。凌(5)燋(6)烟之浮景(7),赴熙(8)焰之明光。拔身(9)幽草下,毕命(10)在此堂。本轻死以邀(11)得,虽糜烂其何伤!岂学山南之文豹,避云雾而岩藏(12)。
蝙蝠等待黑暗,飞蛾向往光明,都是造物主错乱化育,奇异的欲望一同产生。考察他们一同产生的奇异欲望,各应本性而依据独特的生活方式。飞蛾越过火把的浮焰,飞赴烈焰的光明。它飞起于幽暗的草丛之下,丧命在光明的堂室之中。本来因藐视死亡才招致丧身,即使被烧得焦烂又有什么哀伤。岂能学南山那只漂亮的的豹子,为了躲避雾露而深藏不出。
(1)仙鼠:蝙蝠。
(2)舛:错乱。
(3)诡:不同。
(4)会:当,依。
(5)凌:越过。
(6)燋:火把。一说通“焦”。
(7)景:同“影”。
(8)熙:火光旺盛。
(9)拔身:脱身。
(10)毕命:死。
(11)邀:求取,遭遇。
(12)岂学山南之文豹,避云雾而岩藏:严可均《全宋文》注:“《封氏闻见记》五云:旧说南山赤豹,爱其毛体,每有雾露,诸禽兽皆取食,惟赤豹深藏不出,故古以喻贤者隐居避世。”文,通“纹”。
鲍照年青时就渴望建功立业。鲍照一生热衷功名,用世思想极为强烈。《南史》本传载他尝谒临川王刘义庆,未见知,欲贡诗言志,人以为其位尚卑而止之。照勃然曰:“千载上有英才异士沉没而不闻者,安可数哉!大丈夫岂可遂蕴智能,使兰艾不辨,终日碌碌,与燕雀相随乎?”其不甘久居寒族,求取功名的急渴之情可见一斑。然而生活在门阀士族统治的时代,他处处受人压抑,难伸抱负,加上他本人性格孤直耿介,不愿顺时委俗,就更为当世所难容,也使自己更加苦闷愤慨。这篇小赋就是他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借物抒杯,感物言志之作。鲍照为建功立业而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行为,是他刚直性格的具体体现,也正是他赞美飞蛾“本轻死以邀得,虽麋烂其何伤”的深层次的原因。在他此后的仕宦生活中,他确确实实做到了这一点。他在临川王义庆幕期间所作的《谢解禁止表》云:“臣自惟孤贱,盗幸荣级。暗涩大义,猖狂世礼。奇非阮籍,无保持之助;才愧冯衍,有辖镲之因。”《转常侍上疏》云:“臣既无仿佛,上报殊绝之恩,有分每丰其过。前后轻重,辄得原恕。奖以君子之方,赦以不闲教训,大愆不责,矜泽必加。”《谢随恩被原疏》有云:“由臣悴贱,可侮可诬,曾参杀人,臣岂无过。寝病幽栖,无援朝列,身孤节卑,易成论。”说明了他刘义庆幕中曾多次有过因过失而遭遭受谴责和处罚,而他受到谴责和处罚的原因乃是受到同僚之中小人的谗言,其罪名即是“暗涩大义,猖狂世礼不闲教训”。这不闲教训和猖狂世礼,实际上也就是对刘义庆某种程度的不恭。鮑照当时在临川王刘义庆幕中仅仅是一个王国侍郎,位不过九品,地位卑下,而且又出身寒门,没有任何家世的凭借。在这种情况下他敢于对刘义庆有所不恭,当是对刘义庆作出了某种抗争。而这种抗争,又必然是作者认为刘义庆的行为有不妥当之处。《宋书·临川烈武王道规传附义庆传》载义庆“受任历藩,无浮淫之过,唯晚节奉养沙门,颇致费损”,根据历史记载,南朝时期奉养僧人的费用是相当惊人的。因此,作者此时为此事或以其他事情进谏从而得罪刘义庆就很有可能。而冒着遭受谴责和禁止的危险去进谏,可以说正是飞蛾“本轻死以邀得,虽糜烂其何伤”精神的具体体现。《飞蛾赋》的创作,显示了他这一人生态度。
飞蛾扑火,往往为人所弃。这篇小赋力排众诋,为飞蛾大唱赞歌,可谓独具识见,发人之所未发。作者开篇以反衬的手法,用蝙蝠引出飞蛾,列举它们一“何暗”,一“候明”,“均灵舛化”“齐生欲诡”,对比十分鲜明工整。虽不明陈褒贬,然作者的爱僧取舍已昭然于言外矣。“凌烟”两句气格高朗,意气夺人。着墨无多,已将飞蛾追求光明之志突显尽致,震人心扉,长人精神。特別着一“赴”字,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之意,益见飞蛾向往光明的急切心情。“拔身”两句笔锋陡扬,又骤然一抑,笔走如电,极力表现飞蛾追求光明而不择生死的精神,情感愤慨悲怆,令人抚膺慨叹,恨恨吞声。“轻死”两句划然突发,明飞蛾坚贞不屈之志,笔调苍凉悲概,如壮士临刑而歌,惨痛凄厉,铁骨铮铮。末尾两句再次作比,以南山文豹之自爱避世,衬托出飞蛾扑火风格之高,理直气壮,慷慨激昂。
飞蛾本是自然界最为弱小昆虫之一,它的赴火求死在历代文人的眼中乃是愚昧者的代表,成为讥讽和同情的对象。而在作者的眼中,飞蛾明知无益却仍然前赴后继地赴火而死,并无丝毫退,乃特别值得尊重和称道,因此作者乃一反前人之意,对飞蛾进行了高度的赞美。发端即以伺暗的仙鼠与候明之飞蛾对比,以反衬飞蛾对光明的追求和渴望。文末又用《列女传》“南山有玄,雾而七日而不食者,欲以泽其皮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远害”之典,以南山文豹与飞蛾进行对比。南山文豹的爱惜自己的身体,在雾雨之日即深藏不出以避害。这种深藏不出以避害的文豹,本是古代比喻贤者隐居避世,全身远祸的。但在作者的眼中,文豹的的全身远祸,却是懦弱的典型,丝毫不值得称道。所以他表示决不学避云雾而岩藏的南山文豹,而要效法“拔身幽草下毕命在此堂”的飞蛾,要为追求功名事业而一往无前,要与一切的邪恶势力抗争到底,绝不妥协。作者所赞美的飞蛾为追求光明而奋不顾身的精神正是古往今来为事业,为正义而献身的志士精神的象征,也正是作者年青时期所向往和孜孜以求的。赴火之飞蛾实际上就是作者自己的追求、遭遇乃至性格品节的写照。飞蛾的悲剧,也正是鮑照的悲剧。
《飞蛾赋》此篇将“体物”与“言志”合写面不露痕迹。篇幅虽短,但文辞精悍,旨意劲拔。句句真气充沛,个性显露,锋芒突出。情感慷慨激昂,气势郁勃不平。不足百字之篇,笔调忽扬忽抑,跌宕多变。写法上以蝙蝠、文豹前后相衬,突出飞蛾,如书法中之侧锋用笔,精巧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