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去金阁,英威长寂寞。
雄剑顿无光,杂佩亦销烁。
秋至明月圆,风伤白露落。
清夜何湛湛,孤烛映兰幕。
抚影怆无从,惟怀忧不薄。
瑶色行应罢,红芳几为乐?
徒登歌舞台,终成蝼蚁郭!
《铜爵妓》是南朝文学家江淹创作的一首五言古诗。这首诗借伎人之口写诗人对曹操遗命的看法和感受。起笔两句交代事由,后两句写曹操去世后铜雀台上萧条景象的总貌,叙述造成这种凄凉状况的原因,为全诗定下悲凉的基调。“秋至”以下四句表面是写景,其实是紧扣《遗令》中决定妾伎们命运的内容,并由写景转入写她们的孤独寂寞,过渡自然,不见痕迹。最后六句由同情到表达愤慨,先写她们只能顾影自怜,心中充满悲伤;之后进一步深入,玉颜总要衰老,美人作乐也有尽头,表面是同情妾伎们的悲惨生活,其实含有对曹操的批判;最后,诗人发出深沉的感慨,总收全诗,更见悲凉。全诗交代清楚,情意真切,尤其是最后几句,不仅仅停留在感到悲哀的消极感情上,而是发出呼声,激愤地指出湮没的命运,这是此诗高于其它用《铜雀妓》作题,只“悲其事”或“悲其意”的地方。诗歌在叙事中抒发复杂的情感,具有浓郁的抒情性。
武皇(1)去金阁(2),英威(3)长寂寞。
武帝离开了铜雀金阁,英武神威已久久寂寞。
雄剑(4)顿(5)无光,杂佩(6)亦销烁(7)。
称雄的宝剑顿失光彩,多样的佩饰损坏消磨。
秋至明月圆(8),风伤(9)白露(10)落。
秋季到来明月团圆了,风声伤感白露已飘落。
清夜何湛湛(11),孤烛映兰幕(12)。
清朗的夜空多么深远,烛影孤单映照着兰幕。
抚影(13)怆(14)无从,惟怀忧不薄(15)。
抚弄烛影身单无所从,只有这忧情不会衰薄。
瑶色(16)行应罢(17),红芳(18)几为乐(19)?
美玉的色泽总会消褪,红艳的花草几回赏乐?
徒登歌舞台(20),终成蝼蚁郭(21)!
白白登上这歌舞高台,此台终成为蝼蚁城郭。
(1)武皇:指魏武帝曹操。曹丕称帝后,追尊其父魏王曹操为武帝。
(2)金阁:楼台殿阁的美称,此指铜雀台。
(3)英威:英灵威风。
(4)雄剑:春秋时吴王阖闾让干将造了两把剑,雄的叫干将,雌的叫莫邪。此处用雄剑代指曹操所佩带的剑。
(5)顿:顿时。
(6)杂佩:多种玉器组成的佩饰。
(7)销烁:销熔,这里是荡然无存的意思。
(8)明月圆:暗喻曹操《遗令》中“月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辄向帐中作伎乐。”
(9)风伤:凉风凄凄。
(10)白露:秋天的露水。
(11)湛湛:清朗的样子。
(12)兰幕:散发兰香的帐幕。
(13)抚影:顾影自怜。
(14)怆:悲伤,失意。
(15)忧不薄:即忧思深厚。
(16)瑶色:似玉美色,指歌舞伎人。
(17)行应罢:行将衰老。
(18)红芳:即红花,指美人的红颜。
(19)几为乐:为乐能有几时。
(20)歌舞台:即铜雀台。这里是对《遗令》中的“汝等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而言的。
(21)蝼蚁郭:蝼蚁的穴,其外壅土如城郭,故称。蝼蚁,蝼姑和蚂蚁,常代指微不足道的东西。
《铜爵妓》这首诗大约作于江淹遭建平王刘景素黜逐后。在汉末纷争的时代,曹操逐鹿中原,饮马江汉,横槊赋诗,文韬武略,堪称“一世之雄”。但他在临终之时,却恋恋于生时的声色之奉,不甘心就此撒手而去,在《遗令》中一再叮嘱死后要诸妾、伎皆住铜雀台,时常供奉他,并按时歌舞作乐。这一举动在古代帝王中可谓绝无仅有,其不恤生者、惟念一己的帝王淫威令人惊叹不置。这一悲剧性的主题也牵动了后世不少骚人词客的恻隐之心、沧桑之感,纷纷形诸篇咏,江淹此诗即为其中之一。
《铜爵妓》这首诗描写铜雀女子的不幸遭遇,流露了诗人的深深同情,抒发了对此事感到悲哀及愤慨的感情。
诗的开头四句写曹操身后寂寞,雄风已逝,给人以悲凉冷落之感。“金阁”,犹言金阙。铜雀台“西台高六十七丈,上作铜凤,窗皆铜笼,疏云毋幌,日之初出,乃流光照耀”(《艺文类聚》卷六十二引《邺中记》)。浮光跃金之楼观,以“金”状之,确也非常贴切。但是,如今人去楼空,已无复当年的英风雄威、歌舞升平,留给后人的只是一片凄凉寂寞。开头两句就强烈地渲染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气氛。“雄剑”,代指曹操所佩之剑。这剑当年曾伴随他南征北战,削平群雄,而今却已埋没于尘封之中而黯然失色了。“杂佩”亦指曹操所佩饰物。古人述及人之佩戴物常以剑佩对举,故此处剑佩连类而及。这两句由曹操的遗物引出,再申前意,补足文气。铜雀台与曹操有密切关系,故曹操死而铜雀台寂寞空荒,了无生气;铜雀女子的命运也与曹操息息相关,曹操一死,则命运难测,寂寞难挨。诗中描写铜雀台荒凉寂寥,有深长的意味,为下面的描写做了铺垫,铜雀台的命运也就是铜雀女子的命运。
接下去“秋至”四句,则从《遗令》中的“月朝十五”生发而出。三五之夜,皓月当空,正是曹操要求诸伎向帷帐歌舞作乐之时。试想活生生的人幽闭于荒台孤馆,且要侍奉空床虚帐,这是怎样的一种人生悲剧。这些歌伎无异是奉献于帝王祭坛上的活的牺牲,因而对她们说来,皎洁的秋夜只会更增加内心的悲感凄凉。这四句写景恰似“主观镜头”,展现出她们眼中特有的悲凉的夜景:风露凄凄,清夜湛湛,孤独摇曳的烛光,将她们的身影分明地投于兰幕之上。对秋夜特定环境的渲染,使诗歌自然地由对客观世界的描写向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描写过渡,有利于对人物心理进行开掘。全诗悲剧的气氛,至此越加浓重了。
最后六句转入直抒怨愤,比起上面的托物诉情,感情更为强烈。“抚影”二句承上“孤烛”句,转接相当自然。众伎顾影自怜,悲从中来,无所适从,但觉心中的忧思,绵绵不绝,难以消解。“怆无从”是她们由此而想到自己的失去依傍,因而无限悲伤。“惟怀忧不薄”,更进一步,铜雀女子想到自己前途茫茫,未来只有一片空虚。“瑶色”二句互文见义,渲染强烈。诗人感叹着伎人的青春难驻、红颜易老,不禁要为她们的不幸生涯洒一掬同情之泪,发一曲不平之歌。最后两句应《遗令》中“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的意思,感情由悲而怨,由怨而愤,达到高潮。这里着一“徒”字,实蕴含无穷的悲思与怨愤。登台歌舞,遥望西陵,对铜雀妓来说,只是侍奉幽灵,虚掷青春的徒劳之举,而对死去的帝王来说,也同样是毫无意义了,因为他最终也成了一堆“蝼蚁郭”。此处用“蝼蚁郭”,一方面说明皇陵虽高,无异于蚁垤一堆,藐视之意可见;另一方面也表示,贵为天子者最终也要与平民百姓同归丘墓,而曹操却要作威福于死后,其自私冥顽虽到了荒谬绝伦的地步,但到头来还不是黄土一抔,又复何益。这两句和第一层诗意恰好遥相呼应,使同情歌伎与批判帝王的两个方面浑然统一于诗歌的主题之中。
江淹此诗流丽中有悲壮之气,而这种悲壮又是通过强烈的对比突现出来的。在写曹操时,将其生时的威武雄壮与死后的寂寞萧条作对比;而在写歌伎时,则以青春、自然之美与其生活、命运之悲作对比。帝王的淫威自私与歌伎的痛苦牺牲则是此诗最根本的一个对比。绮丽的辞藻与悲剧的气氛相反相成,形成此诗凄艳的风格,沉博绝丽之中回荡着幽怨之气,这正是楚辞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