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策寻绝壁,夕息在山栖。
疏峰抗高馆,对岭临回溪。
长林罗户庭,积石拥基阶。
连岩觉路塞,密竹使径迷。
来人忘新术,去子惑故蹊。
活活夕流驶,噭噭夜猿啼。
沉冥岂别理,守道自不携。
心契九秋干,目玩三春荑。
居常以待终,处顺故安排。
惜无同怀客,共登青云梯。
《登石门最高顶》是南朝宋诗人谢灵运创作的一首五言古诗。这首诗分三个层次,起二句为第一层点题,写晨登夕栖。中间十句为第二层,写宿山之所见、所闻。最后八句为第三层即景抒情,结出诗旨。这首诗的妙处是全诗十分注意偶句的锤炼,几乎通篇对偶,融情造景的精致有含与结构布局上的顺逆疏密,二者相合形成全诗森然傲兀的意态。
晨策(1)寻(2)绝壁,夕息在山栖(3)。
早晨拄着手杖在山里小心翼翼地探着走路,晚上走累了在山里住宿。
疏峰(4)抗(5)高馆,对岭临回溪(6)。
远处的山峰遥相对举,迎面的山峰夹着曲折回旋的溪流。
长林(7)罗户庭(8),积石拥(9)基阶。
高大的树木排列在门前庭外,石头堆满屋檐下靠墙脚高出地面的小块平台。
连岩觉路塞,密竹使径迷。
山岩连着山岩会让路没法走,茂密的竹林会使人道路迷失。
来人忘新术(10),去子(11)惑故蹊。
过来的人会忘记新走出来的路,离开的人忘记了原先走过的小路。
活活夕流驶,噭噭夜猿啼。
晚间溪水流动的声音“活活”作响,夜晚猿猴“噭噭”地叫着。
沉冥(12)岂别理,守道(13)自不携(14)。
深沉无欲怎么能不理,遵守养生之道自己没有二心。
心契(15)九秋(16)干(17),目玩(18)三春(19)荑。
心相合则经得起深秋风霜侵凌,用眼睛欣赏春天草木的初生嫩叶。
居常(20)以待终,处顺(21)故安排(22)。
甘处贫穷以等待终老,采取顺应自然的态度达到道家物我不分、人天合一、无忧无乐的境界。
惜无同怀客(23),共登青云梯(24)。
可惜没有抱负相同的人,一起走上隐逸之路。
(1)策:拄着手杖。
(2)寻:小心翼翼地探着走路。
(3)栖:住宿。
(4)疏峰:远处的山峰。
(5)抗:遥相对举。
(6)回溪:曲折回旋的溪流。
(7)长林:高大的树木。
(8)罗户庭:排列在门前庭外。
(9)拥:堆满。
(10)术:道路。
(11)去子:离开的人。
(12)沉冥:深沉无欲。
(13)守道:遵守养生之道。
(14)不携:指没有二心。携,分离。
(15)契:相合。
(16)九秋:即秋天,因为一秋九十天。
(17)干:树干,指经得起深秋风霜侵凌的松柏等。
(18)目玩:用眼睛审视、欣赏。
(19)三春:即春天,因为春季三个月。
(20)居常:甘处贫穷。
(21)处顺:采取顺应自然的态度。
(22)安排:安于推移。指达到道家物我不分、人天合一、无忧无乐的境界。
(23)同怀客:抱负相同的人。
(24)青云梯:传说中架于青天白云间的梯子,登之可以升天成仙,这里借指隐逸之路。
诗中的景物全由第二句“夕息”二字生发,以所宿之“高馆”为中心视点,写视觉与听觉印象。“疏峰抗高馆,对岭临回溪。”先总写高馆位置。疏即分疏、整治之意,抗即举也。有人将“抗”解为对抗之抗,谓上句是高馆对疏峰之意。似是而实非,因下句有“对岭”二字,则是相重。其实上句句法一同于班固《西京赋》“疏龙首以抗殿”,此馆分疏山峦而高踞峰顶,又遥对岭崖,深临回溪,真有独立中天,俯视万类之势。由高馆向下望去,近处是高木成林拱卫着山馆,乱石堆砌簇拥着阶基,人工的馆舍与自然的石木连成了一体。再举目远望,山岩叠连,竹林密排,使望中山路似断似续,曲曲弯弯,夜色中显得似有若无,迷迷离离。这景况当使来者失路徘徊,去者因找不到归径而迷茫。身居于此山之中,远处传来水流的声响,这就是山泉在冥色中流驶;噭噭连声,此起彼伏,正是那山中猿猨在夜月下悲啼。这时清森卓拔的山居又笼罩上一层凄迷空漠的色调,于是诗人自然从这“沉冥”之境中生发出了前述的感想。
这幅图景之所以为佳有三:首先是视角之佳,景物由中心高馆到庭前,到远路,到深山,既有层次感,又有整体的融浑性,其内在联系则为由一点而由近及远的视觉印象。其次是深切夜望的特色,近景尚分明,远路已渺茫,四周山谷则只能唯闻其声,不见其形了。最成功的是虚实相间,营造气氛,融情入景。所见之与所闻合写,本已有虚实之感,但这在常人尚容易做到。难能的是灵运又一次出色地运用了他最谙熟的“隔”法,用“来人忘新术,去子惑故溪”二句虚写,把所见与所闻隔作二层写。隔的作用不是分整体为二,而是为了更好地熔二层为一,颇有艺术辩证法的意味在。试想前数句所写山景,虽然结末用了“塞”“迷”二字,但是总的形象是孤兀倔奇的,如径接“夕流”、“夜猿”二句,虽也可以,但效果不会好,唯因这二句中“忘”、“惑”二字作一逗顿,方使前文“塞”、“迷”之感充分舒展,然后夕流活活,夜猿噭噭,才能产生弥山漫谷的凄迷空漠气氛,再以“沉冥”二字收束点晴,玄理的阐发才能情理相融。所谓“空际传神”,这就是一个范例。
由于景物营构中这三项特色,诗境显得非常深邃,试想这高馆的形势:沉沉夜色,隐隐夜籁,冥冥濛濛之中浮起群山,群山影影忡忡又拥起一峰,一峰独立又托起高馆孤峙。这沉冥中有傲兀之意的景象正是谢客以幽愤之怀论玄妙之理心态的写照,正与末段抒情议论中“心契九秋榦,目玩三春荑”——心同深秋贞木之坚挺,神同三春柔叶之舒闲相应,于是融情入景更转为景情理圆融一体,足见谢诗命意造景之深曲。
诗的构思也别具一格,题为“登石门最高顶”。却不写登的过程,而由在最高顶上夜望,将来时景物一一倒写补出,中间以“来人”、“去子”两句接应,至结末再以“惜无同怀客,共登青云梯”呼应,草蛇灰线,浑然一体。这样写并非故意玩弄技巧,而是为起处即造成峻拔的形态,再借中段的“沉冥”气氛烘托,使结末慨叹无“同怀客”,深沉而有孤芳自赏之致。如顺写登山之所见闻,结末写宿顶,诗境就会显得平熟无奇。这种顺逆变化,与前已论及的顿宕、离合、勾锁,正是谢诗结构谨严深曲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