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昆山城水行七十里,曰安亭,在吴淞江之旁。盖图志有安亭江,今不可见矣。土薄而俗浇,县人争弃之。
予妻之家在焉,予独爱其宅中闲靓,壬寅之岁,读书于此。宅西有清池古木,垒石为山;山有亭,登之,隐隐见吴淞江环绕而东,风帆时过于荒墟树杪之间;华亭九峰,青龙镇古刹、浮屠,皆直其前。亭旧无名,予始名之曰“畏垒”。
《庄子》称,庚桑楚得老聃之道,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智者去之,其妾之絜然仁者远之。臃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三年,畏垒大熟。畏垒之民,尸而祝之,社而稷之。
而予居于此,竟日闭户。二三子或有自远而至者,相与讴吟于荆棘之中。予妻治田四十亩,值岁大旱,用牛挽车,昼夜灌水,颇以得谷。酿酒数石,寒风惨栗,木叶黄落;呼儿酌酒,登亭而啸,欣欣然。谁为远我而去我者乎?谁与吾居而吾使者乎?谁欲尸祝而社稷我者乎?作《畏垒亭记》。
自昆山城水行七十里,曰安亭,在吴淞江之旁。盖图志有安亭江,今不可见矣。土薄而俗浇,县人争弃之。
从昆山城乘船航行七十里,就是安亭,安亭位于吴淞江畔。史志一类的图书中有安亭江的记载,现在已见不到了。这儿土地贫瘠,民风不淳,县里人弃之唯恐不及。
予妻之家在焉,予独爱其宅中闲靓,壬寅之岁,读书于此。宅西有清池古木,垒石为山;山有亭,登之,隐隐见吴淞江环绕而东,风帆时过于荒墟树杪之间;华亭九峰,青龙镇古刹、浮屠,皆直其前。亭旧无名,予始名之曰“畏垒”。
我妻子的娘家住在这里,我唯独喜爱她家宅院的闲静,嘉靖二十一年,在这里读书。住宅的西边有砌成古老花纹的清水池,有用石块垒叠起来的山;山上建有一座亭子,登上亭子,隐约见到吴淞江环绕着向东流去,乘风扬帆的船只在荒村树梢之间穿过;华亭的九峰,青龙镇的古寺、佛塔,都正当亭子面前。亭子原来没有名称,我开始命名为“畏垒亭”。
《庄子》称,庚桑楚得老聃之道,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1)智者去之,其妾之絜然(2)仁者远之。臃肿(3)之与居,鞅掌(4)之为使。三年,畏垒大熟。畏垒之民,尸(5)而祝之,社(6)而稷之。
《庄子》一书说,庚桑楚学得老子的学说,住到畏垒山上。他的部众中聪明的智者离开了他,他的妻妾中圣洁的仁者疏远了他。只有那些粗笨的人同他住在一起,忙碌地为他办事。三年之后,畏垒地区获得大丰收。畏垒的老百姓,迎神赛会,大肆祭祀和庆祝。
而予居于此,竟日闭户。二三子或有自远而至者,相与讴吟于荆棘之中。予妻治田四十亩,值岁大旱,用牛挽车,昼夜灌水,颇以得谷。酿酒数石,寒风惨栗,木叶黄落;呼儿酌酒,登亭而啸,欣欣然。谁为远我而去我者乎?谁与吾居而吾使者乎?谁欲尸(7)祝而社(8)稷我者乎?作《畏垒亭记》。
我住在这里,成天关着门。间或有从远道而来的两三位好友,大家一起在荆棘丛中讴歌吟咏。我妻子治理田产四十亩,正碰上大旱之年,用牛套车拉水,日夜不停的浇灌,终获很好的收成。酿下几石酒,每当寒风凛冽,黄叶飘落之际;叫儿辈们倒酒,登畏垒亭而长啸,怡然自得其乐。试问,有谁疏远我、离我而去吗?有谁同我相处听我使唤的吗?有谁想为我而迎种赛会祭祝的吗?便作这篇《畏垒亭记》。
(1)画然:聪明的样子。
(2)絜然:清洁的样子。
(3)臃肿:无知的样子。
(4)鞅掌:为公事忙碌的样子。
(5)尸:神像。
(6)社:土神。
(7)尸:神像。
(8)社: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