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恨独策还,崎岖历榛曲。
山涧清且浅,可以濯吾足。
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
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
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
《归园田居》是晋宋之际文学家陶渊明的组诗作品,共五首(一本作六首)。第五首诗讲述了作者耕种归来的活动,表达其欣然自得之情,内蕴醇厚,情感真挚。
怅恨独策(1)还,崎岖(2)历榛曲(3)。
我怀着怅恨情拄杖回家,崎岖的小路上长满荆榛。
山涧清且浅,可以濯(4)吾足。
山涧里的流水又清又浅,可用来洗我足振奋精神。
漉(5)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6)。
滤一滤家中的新酿美酒,杀一只小鸡儿招待近邻。
日入室中暗,荆薪(7)代明烛(8)。
日落后房屋里已经昏暗,没明烛也只好点燃柴薪。
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9)。
欢乐时都怨恨夜间大短,不觉中又看到旭日照临。
(1)策:策仗,扶杖。
(2)崎岖:形容山路不平。
(3)榛曲:指草木丛生的小路。
(4)濯:洗。
(5)漉:水下渗,此指用布滤酒。
(6)近局:近邻。
(7)荆薪:荆柴。
(8)明烛:明亮的烛。
(9)天旭:天明。
陶渊明从二十九岁起开始出仕,任官十三年,一直厌恶官场,向往田园。他在义熙元年(405年)四十一岁时,最后一次出仕,做了八十多天的彭泽县令即辞官回家。以后再也没有出来做官。据《宋书·陶潜传》和萧统《陶渊明传》云,陶渊明归隐是出于对腐朽现实的不满。当时郡里一位督邮来彭泽巡视,官员要他束带迎接以示敬意。他气愤地说:“我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陶渊明天性酷爱自由,而当时官场风气又极为腐败,谄上骄下,胡作非为,廉耻扫地。一个正直的士人,在当时的政治社会中决无立足之地,更谈不上实现理想抱负。陶渊明经过十三年的曲折,终于彻底认清了这一点。陶渊明品格与政治社会之间的根本对立,注定了他最终的抉择——归隐。从此他结束了时隐时仕、身不由己的生活,终老田园。归来后,作《归园田居》诗一组。
这是《归园田居》组诗的第五篇。它以一天耕作完毕之后,回家的路上和到家之后的活动做为描写对象,来反映「归园田居」后的另一个生活侧面。
全诗可分做两层。前四句为第一层,集中地描绘了还家路上的情景。
「怅恨独策还,崎岖历榛曲。」写出结束了劳动,独自一个人手持扶杖,怀着「怅恨」之情,转回家去。但回家的道路坎坷崎岖,荒芜曲折。从表面看,他辛苦劳作一天,且孤独无伴,只身奔家,难免怅然生恨。就深层涵意说,此诗意在抒写欣然自得之情,那么,此「怅恨」二字,实具反衬下文欢快欣然的作用,若将《归园田居》组诗做一整体阅读,便会发现这里的开端「怅恨」,是紧接上诗凭吊丘垄荒墟,人生终当归于空无的感叹而来。「崎岖历榛曲」渲染出当时社会动荡不安所致道路的荒凉和艰难,透露出时代特定背景的影象。
「山涧清且浅,可以濯吾足。」路上经过清澈见底的山泉,洗洗沾染尘埃的双脚,整天耕作的疲劳,也就随之一洗而光,浑身变得舒坦自在起来。这两句一扫「怅恨」之意,那么轻松自如,正是坦然自适心态的自然流露。托出归隐之志坚持不改之意。「可以濯吾足」一句,出自古《沧浪歌》,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原是借沧浪之水的清浊为比兴,形象地表达时清则仕,时浊则隐的意思。而陶渊明却任凭涧水清澈见底,依旧用来「濯我足」,完美的显示了作者的生活情趣和委身自然、与自然相得相洽的质性。
最后六句为第二层,全力叙述归家之后的一些活动。
「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过滤好自家新近酿好的熟酒,去浊存清饮用。并招来农家近邻,同桌共饮,以「只鸡」为肴,真是快慰无比。此二句诗,描画出了隐逸诗人之宗的陶渊明,归居田园之后的淳朴农家生活。他依躬耕垄亩维生,勿需醇醪美酒,山珍海味,只要有自酿之熟酒,自饲之家鸡,邀上邻友,共酌共饮,即已足矣。从中亦可见,作者与近邻农户,相处友善,往来密切的景况。
「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不知不觉间「日入室中暗」,日落西山,室内暗然,于是索兴燃起根根荆草权当明烛。此句看似寒酸却将诗人的潇洒自如,自得其乐表现出来。
「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欢快之情涌满心头,在「欢」字下着一「来」字,自然传神。黄文焕便又称「‘来’字下得奇」。此情此景,引得诗人竟怨起「夕」时短暂,兴致难尽。那就索性不理时间的早晚,尽情畅饮。「已复至天旭」,直至旭日渐升天已放亮,方肯做罢,以寄其高远之志,抒其胸中超然之情。
此篇在组诗中,取材独特,既非描绘田园风光,亦非陈述劳动状况,而是以傍晚直至天明的一段时间里的活动为题材,相当于今天所谓「八小时以外」的业馀生活为内容,来表达他于田园居中欣然自得的生活情境。其视角新颖,另辟一境,与前四首连读,可以见出组诗实乃全面深刻地再现出陶渊明辞官归隐初期的生活情景及其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