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澣我衣。害澣害否?归宁父母。
《周南·葛覃》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历来对此诗主旨争议较大。古人多视为实施道德教化的经典之作,而今人多理解为劳动人民劳作的诗歌。古代学者多认为诗中的女子是一位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俱佳的后妃,诗写后妃出嫁前的准备,赞美她的美德;近现代学者认为此诗为一首描写女子准备回家探望爹娘的诗,叙述她在采葛制衣时看见黄雀聚鸣而引起与父母团聚的企望,在得到公婆及丈夫的应允后就告诉了家里的保姆,开始洗衣,整理行装,准备回娘家。全诗三章,每章六句,虚实相生,妙于取譬,形象地表现了女主人公喜悦而急切的企盼之情,诗篇充满了快乐的气氛,给人以美的享受。
葛(2)之覃(3)兮(4),施(5)于中谷(6),维(7)叶萋萋(8)。黄鸟(9)于飞(10),集(11)于灌木(12),其鸣喈喈(13)。
葛草长长壮蔓藤,漫山遍谷都有它,藤叶碧绿又繁盛。黄鸟上下在飞翔,飞落栖息灌木上,鸣叫声声像歌唱。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14)。是刈(15)是濩(16),为絺(17)为綌(18),服(19)之无斁(20)。
葛草长长壮蔓藤,漫山遍谷都有它,藤叶浓密又茂盛。收割回来煮一煮,剥成细线织葛布,穿上葛衣真舒服。
言(21)告师氏(22),言(21)告言(21)归(23)。薄污我私(24),薄澣我衣(25)。害澣害否(26)?归(23)宁父母。
回去告诉我师姆,我要告假看父母。快把内衣洗干净,再洗外衣成楚楚。洗与不洗整理好,回家问候我父母。
(1)周南:《诗经》“十五国风”之一,今存十一篇。
(2)葛:多年生藤本植物,蔓生,茎纤维韧长,可制葛布,俗称夏布,其藤蔓亦可制鞋(即葛屦),夏日穿用。
(3)覃:本指延长之意,此指蔓生之藤。
(4)兮:语气词,相当于“啊”。
(5)施:蔓延,延长。
(6)中谷:山谷之中。
(7)维:发语助词,无义。
(8)萋萋:茂盛的样子。
(9)黄鸟:一说黄鹂,一说黄雀。
(10)于飞:即飞。于,作语助,无义。
(11)集:落,栖止。
(12)灌木:矮小丛生的树木。
(13)喈喈:黄鸟和鸣声。
(14)莫莫:茂密的样子。
(15)刈:斩,割,收割。
(16)濩:通“镬”,用镬煮。
(17)絺:细的葛纤维织的布。
(18)綌:粗的葛纤维织的布。
(19)服:穿上。
(20)斁:厌倦,厌烦,厌弃。
(21)言:语助词。一说第一人称代词。
(22)师氏:类似管家奴隶,或指保姆。一说女师,古代教育贵族女子的女教师。
(23)归:本指出嫁,亦可指回娘家。
(24)薄污我私:薄:语助词,或曰为少。污(wù):洗去污垢。私:贴身内衣。
(25)薄澣我衣:澣(huàn):同“浣”,用水洗涤。衣:上曰衣,下曰裳。此指外衣,或曰为礼服。
(26)害澣害否:害(hé):通“曷”,盍,何,疑问词。否:不洗。
(27)归宁:出嫁后回家探望父母,或出嫁以安父母之心。宁,安宁,指向父母问安。
关于《周南·葛覃》的背景,《毛诗序》曰:“《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工之事,躬俭节用,服浣濯之衣;尊敬师傅,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认为是讲后妃之德的。而方玉润《诗经原始》对《毛序》的观点进行了驳斥,说:“后处深宫,安得见葛之延于谷中,以及此原野之间鸟鸣丛木景象乎?”认为“此亦采自民间,与《关雎》同为房中乐,前咏初昏,此赋归宁耳”。
人们常爱用“多义性”来解说诗意,这其实并不准确。“诗言志,歌永言”(《尚书·尧典》)。当诗人作诗以抒写情志之时,其表达意向应该是明确的,不可能存在迥然不同的多种含义。但是,诗人用以表达情志的词语,却往往是多义的。倘若在诗之上下文中,那多种含义均可贯通,说诗者就很难判断,究竟何义为作者所欲表达的“原意”了。为了不至过于武断,人们只好承认,那首诗本有着“多种含义”。关于《周南·葛覃》,所遇到的也正是这样一个难题。
《周南·葛覃》这首诗的主旨,全在末章点示的“归宁父母”一句。然而“归”在古代,既可指称女子之出嫁,如《周南·桃夭》的“之子于归”;又可指称出嫁女子的回返娘家,如《左传·庄公二十七年》记“冬,杞伯姬来,归宁也”。所以,《毛诗序》定此诗为赞美“后妃”出嫁前“志在女工之事,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傅”的美德,其出嫁可以“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而今人余冠英等则以为,这是抒写一贵族女子准备归宁(回娘家)之情的诗。二者对主旨的判断相去甚远,但在诗意上又均可圆通。究竟取“出嫁”说好,还是“回娘家”说好,也实在无法与诗人对证,只能留下一个悬案。
不过,不管此诗的抒情主人公是德堪为范的待嫁女还是返回娘家的新嫁娘,她此刻正处在喜悦而急切的企盼之中则毫无疑问。《周南·葛覃》全诗分三章,展现出的是跳跃相接的三幅画境。
首章似乎无人,眼间只见一派清碧如染的葛藤,蔓延在幽静的山沟;然而这幽静的清碧,又立即为一阵“喈喈”的鸣啭打破,抬眼一看,原来是美丽的黄雀,在灌木丛上啁哳。这“无人”的境界只是作者营造的一种画境,在那绿葛、黄雀背后,还有一位喜悦的女主人公,在那里顾盼、聆听。
次章终于让女主人公走进了诗中,但那身影却是飘忽的:刚看到她弯腰“刈”藤的情景,转眼间又见她在家中“濩”葛、织作了。于是那萋萋满谷的葛藤,又幻化成一匹匹飘拂的葛布;而女主人公,则已在铜镜前披着这“絺綌”,正喜孜孜试身。那一句“服之无斁”,透露着辛勤劳作后无限的快慰和自豪。
三章的境界却又一变,诗行中多了位慈祥的“师氏”。她似乎在倾听,又似乎在指点,因为她的女主人,此刻正央求她告知急需澣洗的衣物。“害澣害否?归宁父母”——那便是情急的女主人公,带着羞涩和抑制不住的喜悦,终于向师氏透露的内心的秘密。这里终于透露出,这位女主人公,原来是一位急切待“归”(出嫁或者回娘家)的新人。这样,前两章的似断似续,山谷中葛藤、黄雀的美好春景,和“刈濩”、织作的繁忙劳动,就不仅传达着女主人公期盼中的喜悦,而且表现着一种熟习女工、勤劳能干的自夸自赞了。这样的女子,无论是嫁到夫家还是回返娘家,都是足以令夫家爱怜并带给父母莫大安慰的。
在中国的传统中,对女子的要求从来是严苛的。所谓“妇德、妇言、妇功、妇容”,便是古代的男子世界所强加给女子必须习练的“妇教”。其要在于规定女子必须“贞顺”“婉媚”以及勤于丝麻织作之劳,老老实实作男子的附庸和婢妾,若非如此,便不配为人之妇。此诗所表现的,便正是一位“待归”女子勤于“妇功”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