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周南·芣苢》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四言诗,这是一曲劳动的欢歌,是当时人们采芣苢(即车前草)时所唱的歌谣。全诗三章,每章四句,全是重章叠句,仅仅只变换了少数几个动词,其馀一概不变,反复地表达劳动的过程,劳动成果的由少至多也就表达出来,充满了劳动的欢欣,洋溢着劳动的热情。
采采(1)芣苢(2),薄言(3)采之。
繁茂鲜艳的芣苡呀,我们赶紧来采呀。
采采芣苢,薄言有(4)之。
繁茂鲜艳的芣苢呀,我们赶紧采起来。
采采芣苢,薄言掇(5)之。
繁茂鲜艳的芣苡呀,一片一片摘下来。
采采芣苢,薄言捋(6)之。
繁茂鲜艳的芣苢呀,一把一把捋下来。
采采芣苢,薄言袺(7)之。
繁茂鲜艳的芣苡呀,提起衣襟兜起来。
采采芣苢,薄言襭(8)之。
繁茂鲜艳的芣苢呀,掖起衣襟兜回来。
(1)采采:旧解多作动词,但《诗经》没有以重叠词为动词的明确例证,当理解为“色彩鲜艳而繁盛的样子”。
(2)芣苢:野生植物名,可食。
(3)薄言:发语词,无义。这里主要起补充音节的作用。
(4)有:取得。
(5)掇:拾取,伸长了手去采。
(6)捋:顺着茎滑动成把地采取。
(7)袺:一手提着衣襟兜着。
(8)襭:把衣襟扎在衣带上,再把东西往衣里面塞裹。
《芣苢》这是周代人们采集芣苢时所唱的歌谣。《毛诗序》:“《芣苢》,后妃之美也,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后人多不赞成毛序的说法。其他说法有所谓“伤夫有恶疾”说、“室家乐完聚”说、“喻求贤才”说、“祈子求福”说、“童儿斗草嬉戏”说、普通劳动歌谣说以及歌颂夏禹说等等。
《诗经》中的民间歌谣,有很多用重章叠句的形式,但像《周南·芣苢》这篇重叠得如此厉害却也是绝无仅有的。先以第一章为例:「采采」二字,以《诗经》各篇的情况而论,可以解释为「采而又采」,亦可解释为「各种各样」。有人觉得用前一种解释重复过甚,故取第二种。然而说车前草是「各种各样」的,也不合道理,应该还是「采而又采」。到了第二句,「薄言」是无意义的语助词,「采之」在意义上与前句无大变化。第三句重复第一句,第四句又重复第二句,只改动一个字。所以整个第一章,其实只说了两句话:采芣苢,采到了。这还罢了,第二章、第三章竟仍是第一章的重复,只改动每章第二、四句中的动词。也就是说,全诗三章十二句,只有六个动词——采、有、掇、捋、袺、襭——是不断变化的,其馀全是重叠,这确实是很特别的。
但这种看起来很单调的重叠,却又有它特殊的效果。在不断重叠中,产生了简单明快、往复回环的音乐感。同时,在六个动词的变化中,又表现了越采越多直到满载而归的过程。诗中完全没有写采芣苢的人,令人读起来却能够明白地感受到她们欢快的心情——情绪就在诗歌的音乐节奏中传达出来。这种至为简单的文辞复沓的歌谣,确是合适于许多人在一起唱;一个人单独地唱,会觉得味道不对。袁枚曾经嘲笑地说:「三百篇如‘采采芣苢,薄言采之’之类,均非后人所当效法。今人附会圣经,极力赞叹。章斋戏仿云:‘点点蜡烛,薄言点之。剪剪蜡烛,薄言剪之。’闻者绝倒。」(《随园诗话》)说《诗经》不宜盲目效仿,当然不错,但他所取的例子,实为不伦不类。一群人在野外采芣苢,兴高采烈,采而又采,是自然的事情,诗歌可以把这欢快表达出来。而一个人在那里把蜡烛芯剪了又剪,还唱着「剪剪蜡烛,薄言剪之」,除了精神病,也没有别的解释了。这完全是文人制造出来的滑稽,并非《周南·芣苢》不值得赞叹或绝对不可以效仿。
关于当时人们采芣苢的用处的问题,毛传说此草「宜怀任(妊)」即可以疗治不孕;又一种说法,是认为此草可以疗治麻风一类的恶疾。这两种说法在中医学上都没有根据。现在中医以此草入药,是认为它有清热明目和止咳的功能,草籽据说可治高血压。这还罢了,也可以勉强地说,《诗经》时代的人是相信车前草是可以治疗不孕或麻风的。但即便如此,这诗仍然有不可理解之处:不孕或者家里人生了麻风,都是极苦恼的事情,不可能有一大群人为此而兴高采烈地一边采车前一边唱着歌的道理。拿方玉润所推想的情景来看这样的解释,尤其觉得不对劲。
所以应该给《周南·芣苢》以另一种更合理的解释。清代学者郝懿行在《尔雅义疏》中所说的一句话:「野人亦煮啖之。」此「野人」是指乡野的穷人。可见到了清代,还有穷人以此为食物的。在朝鲜族(包括中国境内和朝鲜半岛上的),以车前草为食物是普遍的习俗。春天采了它的嫩叶,用开水烫过,煮成汤,味极鲜美。朝鲜族是受汉族古代习俗影响极大的民族,朝语至今保存了很多古汉语的读音。可以推想,中国古代民间也曾普遍以车前草为食物,只是到了后来,这种习俗渐渐衰退,只在郝懿行所说的「野人」中偶一见之,但在朝鲜族中,却仍旧很普遍。
以此释《芣苢》诗,就觉得容易理解了。按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云:「三月三日男女皆戴荠菜花。谚云:三月戴荠花,桃李羞繁华。」荠菜花实在说不上好看,只因荠菜是江南人所喜爱的野菜,对于穷苦人更是天之恩惠,故人们连它的花儿也生了偏爱。车前草较荠菜更为平常易得,想必很多年前,它更受老百姓的喜爱。如清人方玉润之说,想必每到春天,就有成群的妇女,在那平原旷野之上,风和日丽之中,欢欢喜喜地采着它的嫩叶,一边唱着那「采采芣苢」的歌儿。那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情景。生活虽是艰难的事情,却总有许多快乐在这艰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