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我祖,爰自陶唐。
邈为虞宾,历世重光。
御龙勤夏,豕韦翼商。
穆穆司徒,厥族以昌。
纷纷战国,漠漠衰周,
凤隐于林,幽人在丘。
逸虬绕云,奔鲸骇流。
天集有汉,眷予悯侯。
于赫悯候,运当攀龙。
抚剑风迈,显兹武功。
书誓山河,启土开封。
亹亹丞相,允迪前踪。
浑浑长源,郁郁洪柯。
群川载导,众条载罗。
时有语默,运因隆窊,
在我中晋,业融长沙。
桓桓长沙,伊勋伊德。
天子畴我,专征南国。
功遂辞归,临宠不忒。
孰谓斯心,而近可得。
肃矣我祖,慎终如始。
直方二台,惠和千里。
于穆仁考,淡焉虚止。
寄迹风云,冥兹愠喜。
嗟余寡陋,瞻望弗及。
顾惭华鬓,负影只立。
三千之罪,无后为急。
我诚念哉,呱闻尔泣。
卜云嘉日,占亦良时。
名汝曰俨,字汝求思。
温恭朝夕,念兹在兹。
尚想孔伋,庶其企而。
厉夜生子,遽而求火。
凡百有心,奚特于我。
既见其生,实欲其可。
人亦有言,斯情无假。
日居月诸,渐免于孩。
福不虚至,祸亦易来。
夙兴夜寐,愿尔斯才;
尔之不才,亦已焉哉!
《命子》是晋宋之际文学家陶渊明作于晋安帝义熙二年(公元406年)的一首四言诗。此时陶渊明四十二岁,其长子陶俨已经十四岁。诗人在陶俨即将步入“成童”时期,写了这首以“命子”为题的诗,勉励他继承祖辈家风,努力成才。
此诗通过历述陶氏先祖功德、祖辈光荣来激励儿子,表达了诗人希望儿子成长,同时也训示儿子将来要成为一个有作为、有抱负的人。全诗言辞恳切,感情厚重,表现出诗人对儿子的希冀之切。
悠悠我祖,爰自陶唐(1)。
我家祖先甚遥远,帝尧之世称陶唐。
邈为虞宾,历世重光(2)。
其后为臣宾于虞,历世不绝显荣光。
御龙勤夏,豕韦翼商。
御龙效力于夏世,豕韦亦曾辅佐商。
穆穆(3)司徒(4),厥族以昌。
周世陶叔甚端庄,我祖由此得盛昌。
纷纷(5)战国,漠漠(6)衰周(7),
乱世纷纷属战国,衰颓冷落彼东周。
凤隐于林,幽人(8)在丘。
凤凰隐没在林中,隐士幽居在山丘。
逸虬绕云,奔鲸骇流(9)。
虬龙奔腾绕乌云,鲸鱼奔窜掀激流。
天集(10)有汉(11),眷予悯侯。
上天成全立汉代,顾念我祖封愍侯。
于赫悯候,运(12)当攀龙(13)。
赫赫愍侯声威扬,命中注定辅帝王。
抚剑(14)风迈(15),显兹武功(16)。
英勇威武仗剑行,屡立战功在疆场。
书誓山河,启土开封(17)。
汉帝盟誓泽子孙,我祖受封甚荣光。
亹亹丞相(18),允(19)迪(20)前踪。
陶青勤勉任丞相,先人功业得弘扬。
浑浑(21)长源,郁郁(22)洪柯(23)。
涛涛大河源头长,茂盛大树干粗壮。
群川载(24)导,众条载(24)罗(25)。
群川支流共来源,众枝虽繁依树长。
时(27)有语默(28),运(26)因隆(29)窊,
时运有显有隐没,起伏盛衰岂有常?
在我中晋(30),业融(31)长沙(32)。
在我东晋鼎盛日,长沙郡公业辉煌。
桓桓长沙(33),伊(34)勋伊(34)德。
威武英姿长沙公,功勋卓著道德崇。
天子畴我,专(35)征南国(36)。
天子赐爵永世袭,分掌军权司南征。
功遂(37)辞归(38),临宠不忒。
功成不居愿辞归,心明无须恃荣宠。
孰谓斯(43)心(41)(39),而(40)近可(42)得。
谁说如此高尚心,近世能得再遭逢?
肃(44)矣我祖,慎终如始(45)。
我祖严肃且稳重。谨慎善始亦善终。
直(46)方(47)二台(48),惠和千里(49)。
正直严明树楷模,恩惠遍郡似春风。
于穆仁考(50),淡焉虚止(51)。
可赞先父仁慈心,恬淡无为不求名。
寄迹风云(52),冥兹愠喜。
暂时托身于仕途,不喜不怒得失同。
嗟(53)余寡陋(54),瞻望弗及(55)。
叹我寡闻学识浅,仰望前辈难企及。
顾惭华鬓(56),负影只立(57)。
自顾华发心惭愧,孤身一人负影立。
三千之罪(58),无后为急(59)。
刑罚罪过有三千,身后无儿数第一。
我诚念哉,呱闻尔泣。
我心为此甚忧虑,欣然听你叭叭啼。
卜云嘉日,占亦良时(60)。
我子降生我占卜,皆曰吉日兼良时。
名汝曰俨,字汝求思。
为你取名叫做俨,为你取字叫求思。
温恭(61)朝夕,念兹在兹(62)。
温和恭敬朝夕处,名字含义须牢记。
尚想孔伋,庶(63)其企(64)而(65)。
孔子贤孙名孔伋,愿你效法能企及。
厉(67)夜生子,遽而(66)求火。
癫病患者夜生子,急取灯火瞧仔细。
凡百(68)有心(69),奚(70)特(71)于我。
凡百君子皆有心,并非唯独我自己。
既见其生,实欲其可(72)。
既见我儿喜降生,实愿将来有出息。
人亦有言,斯(73)情无假。
人们经常这样讲,此情真诚无假意。
日居月诸(74),渐免于孩(75)。
日月如梭去匆匆,我儿渐渐会成长。
福不虚至,祸亦易来。
幸福不会凭空至,灾祸容易身边降。
夙兴夜寐,愿尔斯(76)才;
早起晚睡须勤奋。愿你未来成栋梁。
尔之不才,亦已(78)焉哉(79)!
如你竟然不成才,休矣休矣我心枉。
(1)陶唐:指帝尧。尧初居于陶丘(今山东定陶县),后迁居于唐(今河北唐县),因称陶唐氏。
(2)重光:谓家族的光荣相传不绝。
(3)穆穆:仪表美好,容止端庄恭敬。
(4)司徒:指周时陶叔。《左传。定公四年》记周灭商以后,周公把殷馀民七族分给周武王的弟弟康叔,陶氏为七族之一,陶叔为司徒。以上是叙述唐尧、虞舜、夏、商、周时,陶氏的光荣历史。
(5)纷纷:骚乱的样子。
(6)漠漠:寂寞的样子。
(7)衰周:周朝的衰落时期,指东周末年。
(8)幽人:隐士。
(9)奔鲸骇流:惊奔的鲸鱼掀起巨浪激流。
(10)天集:上天成全。
(11)有汉:即汉朝。有,名词词头。
(12)运:时运。
(13)攀龙:指追随帝王建功立业。旧时以龙喻天子。
(14)抚剑:持剑。
(15)风迈:乘风迈进,形容英勇威武。
(16)显兹武功:显扬了如此的武功。陶舍曾追随汉高祖刘邦击燕、代,建立了武功。
(17)启土开封:陶舍封地在开封(今属河南),称开封侯。启土,指分封土地。
(18)丞相:指陶舍之子陶青。《汉书·百官公卿表》记:孝景二年八月,御史大夫陶青为丞相,七年六月免。
(19)允:诚然、确实。
(20)迪:追踪。
(21)浑浑:大水流动的样子。
(22)郁郁:草木茂盛的样子。
(23)洪柯:大树。
(24)载:开始。
(25)罗:罗列、布列。
(26)运:时运。
(27)时:指时运。
(28)语默:代指出仕与隐逸。《周易·系辞》:“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语或默。”语,显露;默,隐没。
(29)隆:高起、兴盛。
(30)中晋:晋世之中,指东晋。
(31)融:光明昭著。
(32)长沙:指陶渊明的曾祖父陶侃。陶侃在晋明帝时因功封长沙郡公。
(33)长沙:指陶渊明的曾祖父陶侃。陶侃在晋明帝时因功封长沙郡公。
(34)伊:语助词。
(35)专:主掌。
(36)南国:南方诸侯之国。陶侃曾镇武昌;都督荆、湘、江等州军事;平定湘州刺史杜弢、广州刺史王机、交州梁硕的叛乱,进号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37)遂:成。
(38)辞归:《晋书·陶侃》载,陶侃逝世的前一年,曾上表逊位。
(39)斯心:指“功遂辞归,临宠不忒”的思想境界。近:近世。这两句是说,像陶侃那样的思想境界,在近世是难以得到的。
(40)而:语助词。
(41)心:指对儿子的希冀之心。
(42)可:合宜、好。
(43)斯:此,这。
(44)肃:庄重,严肃。
(45)慎终如始:谓谨慎从事、善始善终。
(46)直:正直。
(47)方:法则。
(48)二台:指内台外台。据《汉官仪》:御史台内掌兰台秘书,外督诸州刺史,故以御史台为内台,刺史治所为外台。
(49)千里:为郡守所管辖的区域。陶渊明的祖父陶茂,曾任武昌太守。
(50)仁考:仁慈的先父。考,是对已死的父亲的称谓。
(51)淡焉虚止:即恬淡无为的意思。焉、止,皆语助词。
(52)寄迹风云:暂时托身于仕途。古人常把做官叫作风云际会。
(53)嗟:感叹。
(54)寡陋:见闻狭窄、学识浅薄。
(55)瞻望弗及:谓不如前辈。
(56)华鬓:花白的头髮。
(57)负影只立:只身单影,孤独一人。
(58)三千之罪:《尚书》:“五刑之属三千。”意谓犯五刑罪的有三千种之多。
(59)无后为急:《孟子·离娄》:“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后,即无子。急,指最重要的。
(60)时:指时运。
(61)温恭:温和恭敬。
(62)念兹在兹:语出《左传·襄公二十一年》:“《夏书》曰:‘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原指念念不忘于某一件事情,这里是诗人希望儿子要念念不忘自己名字的含义。
(63)庶:庶几,表示希望之词。
(64)企:企及、赶上。
(65)而:语助词。
(66)而:语助词。
(67)厉:同“疠”,患癞病的人。
(68)凡百:概括之辞。《诗经·小雅·雨无正》:“凡百君子,各敬尔身。”凡百是“凡百君子”的简语。
(69)心:指对儿子的希冀之心。
(70)奚:古疑问词,何。
(71)特:独。
(72)可:合宜、好。
(73)斯:此,这。
(74)日居月诸:语出《诗经·邶风·日月》:“日居月诸,照临下土。”意思是说时光一天天地过去。居、诸,皆语助词。
(75)孩:幼儿。
(76)斯:此,这。
(77)愿尔斯才:希望你成才。
(78)亦已:也就罢了。
(79)焉哉:感叹词。
此首诗作于晋安帝义熙二年(406年),此时陶渊明四十二岁,其长子陶俨已经十四岁。诗人在陶俨即将步入“成童”时期,写了这首以“命子”为题的诗,勉励他继承祖辈家风,努力成才。
命子者,训子也。然而,从头到尾读者却没有感受到被“训”的压力,反而心中时时会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诗人对其子的慈善和宽容。
此诗讲述陶氏远祖始于尧,源远流长,根深叶茂,且累世盛德,辉光相承。因时运而有盛有衰,有高有低。在中晋之时,长沙公陶侃功业昭著。祖父一生谨慎、正直义方、仁爱和顺;先父性情淡泊,不因仕宦与否而愠喜;在感叹自己的无成以及两鬓花白而仍无子嗣时,儿子陶俨出生了。从诗人对陶俨生辰的占卜、命名取字中,表现了他对儿子寄予的无限希望。他告诫儿子说,祸福不会无缘无故到来,都是由人自己生成。望儿子能早起晚睡,勤奋刻苦,努力成才。这些无不是一个慈善父亲的殷殷希望。最后,诗人宽容地对其子陶俨说,如果按照以上所说的去做了,你还不能成才,亦无可奈何了。
另外,先祖的“功遂辞归,临宠不忒”、“慎终如始。直方三台,惠和千里”以及“淡焉虚止”盛德风范,也深深影响着淡泊名利的陶渊明。诗人的远祖始自尧。尧之子丹朱,虞舜待之以宾礼,称为虞宾,累世盛德,辉光相承。先祖御龙氏任职于夏,而豕韦氏又辅佐于商。陶叔又使陶祖得以昌盛。战国纷争杂乱,周王室衰微寂寞。在乱世中,贤人若凤隐于林一样隐居不仕,陶氏亦不显;纵逸之虬龙蟠绕于云间,奔逸之鲸鱼惊起于水中,群雄竞起。皇天使汉成功,并眷顾愍侯陶舍。愍侯得到追随帝王建功立业的机缘。持剑如风超越,显示了愍侯武功的高强。高祖书写誓言分封诸侯,陶舍得以分土于开封。陶青果能蹈袭父踪,而为丞相。
陶氏源远流长,根深叶茂,后代指派分散。时运有盛有衰,有高有低。中晋之时,长沙公陶侃功业昭着,不仅有功勋,而且有德行。天子酬陶侃,受命都督南国。祖父一生谨慎,其正直义方之德闻于朝中,而仁爱和顺之风广被千里。诗人先父性情淡泊,不因仕宦与否而愠喜。嗟叹自己孤陋寡闻,望祖先之项背而不可及。看到自己两鬓已经花白,而仍无子嗣,只有影子相伴,心感惭愧。在各种罪过中已无后为最大。诗人给他儿子起名为“陶俨”,希望他牢记为人要时时文和恭敬,并希望他能追慕孔汲。日月流逝,陶俨已渐长大。作者望陶俨早起晚睡,勤奋刻苦,努力成才。
这首诗共十章,前六章历述陶氏先祖功德,以激励儿子继承祖辈光荣的家风;后四章旨在表达对儿子的殷切希望和谆谆诫勉,希望他将来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全诗言辞恳切,感情厚重,表现出诗人对儿子的希冀之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