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于田,乘乘马。执辔如组,两骖如舞。叔在薮,火烈具举。襢裼暴虎,献于公所。将叔勿狃,戒其伤女。
叔于田,乘乘黄。两服上襄,两骖雁行。叔在薮,火烈具扬。叔善射忌,又良御忌。抑磬控忌,抑纵送忌。
叔于田,乘乘鸨。两服齐首,两骖如手。叔在薮,火烈具阜。叔马慢忌,叔发罕忌,抑释掤忌,抑鬯弓忌。
《郑风·大叔于田》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古代学者一般认为诗中的“叔”特指郑庄公之弟共叔段,现代学者则多以为“叔”非特指,认为这是赞美一位青年猎人的诗。全诗三章,每章十句,以铺叙手法生动地描写了打猎的具体场面,塑造了一个能骑善射的青年猎手形象,使人如临其境,如见其人。此诗在结构上有张有弛,如乐曲般抑扬顿挫,富有情致。
叔于田(2),乘乘马(3)。执辔(4)如组(5),两骖(6)如舞。叔在薮(7),火烈具举(8)。襢裼(9)暴(10)虎,献于公所(11)。将(12)叔勿狃(13),戒(14)其伤女(15)。
三哥出发去打猎,架起大车四马牵。手拉缰绳如执组,骖马真似舞翩翩。三哥冲进深草地,四面猎火齐点燃。袒身赤膊斗猛虎,从容献到主公前。三哥切勿太轻率,老虎伤人提防严。
叔于田,乘乘黄(16)。两服(17)上襄(18),两骖雁行(19)。叔在薮,火烈具扬。叔善射忌(20),又良御(21)忌(20)。抑(22)磬控(23)忌(20),抑(22)纵送(24)忌(20)。
三哥出发去打猎,架车四马毛色黄。服马马头高抬起,骖马整齐如雁行。三哥冲进深草地,四面猎火烧得旺。三哥射箭箭法准,驾车本领也高强。勒马止步弯下腰,纵马奔驰松马缰。
叔于田,乘乘鸨(25)。两服齐首(26),两骖如手(27)。叔在薮,火烈具阜(28)。叔马慢忌,叔发罕(29)忌,抑释(30)掤(31)忌,抑鬯(32)弓忌。
三哥出发去打猎,架车四马杂色毛。服马齐头又并进,骖马如手双协调。三哥冲进深草地,四面猎火熊熊烧。三哥控马渐慢行,三哥放箭渐稀少。打开箭筒箭收起,拉过弓袋弓放好。
(1)郑风:《诗经》“十五国风”之一,今存二十一篇。
(2)叔于田:叔,古代兄弟次序为伯、仲、叔、季,年岁较小者统称为叔,此处指年轻的猎人。于:去,往。田:同“畋”,打猎。
(3)乘乘马:驾四匹马。前一“乘”为动词,驾车;后一“乘”为量词,古时一车四马叫一乘。
(4)辔:驾驭牲口的嚼子和缰绳。
(5)组:织带平行排列的经线。
(6)骖:驾车的四马中外侧两边的马。
(7)薮:低湿多草木的沼泽地带。
(8)火烈具举:烈,“迾”的假借。火迾,打猎时放火烧草,遮断野兽的逃路。具:同“俱”。举:起。
(9)襢裼:脱衣袒身。
(10)暴:通“搏”,搏斗。
(11)公所:君王的宫室。
(12)将:请,愿。
(13)狃:反复地做,习以为常的意思。
(14)戒:警戒。
(15)女:汝,指叔。
(16)黄:黄马。
(17)服:驾车的四马中间的两匹。
(18)襄:同“骧”,奔马抬起头。
(19)雁行:骖马比服马稍后,排列如雁飞之行列。
(20)忌:作语尾助词。
(21)良御:驾马很在行。
(22)抑:发语词。
(23)磬控:弯腰如磬,勒马使缓行或停步。
(24)纵送:放马奔跑。一说骋马曰磬,止马曰控,发矢曰纵,从禽曰送。皆言御者驰逐之貌。
(25)鸨:有黑白杂毛的马。其色如鸨,故以鸟名马。
(26)齐首:齐头并进。
(27)如手:指驾马技术娴熟,如两手左右自如。
(28)阜:旺盛。
(29)罕:稀少。
(30)释:打开。
(31)掤:箭筒盖。
(32)鬯:弓囊,此处用作动词。
关于《郑风·大叔于田》的主旨背景,《毛诗序》谓“刺庄公也”,认为“叔”即庄公之弟共叔段(即太叔段),孔颖达疏云:“叔负才恃众,必为乱阶,而公不知禁,故刺之。”刘沅《诗经恒解》以为太叔段武勇善射,“庄公不能善教之以成其材,又不能善用之以全其才,而使陷于恶,诗人流连咏叹,惜叔实刺公也”。吴懋清《毛诗复古录》又云:“叔段长于射御,力能暴虎,为国人所叹赏,宣扬传颂。”今人则多认为是赞美猎手之作。
按照现代多数学者的说法,《郑风·大叔于田》的抒情主人公可能是一个女子,她赞美的大约是自己的恋人,一位青年猎手。古人以伯、仲、叔、季作排行,叔本指老三。《郑风·萚兮》有“叔兮伯兮,倡(唱)予和女”之句,《郑风·将仲子》中提到“仲子”,则当时郑国女子对恋人也可称“伯”“仲”“叔”,大约相当于今日民歌中的“大哥”“二哥”“三哥”之类。诗中说这位青年打死虎之后“献于公所”,可知他是随从郑伯去打猎的。
第一章“叔于田”直截了当地点出要写“叔”的什么事,“乘乘马”表现出其随公畋猎时的气势。诗一开始,就推出一幅车马奔驰的出猎画面,把人们带进一个紧张、热烈而又节奏明快的动态情境之中。而在这开阔、飞动的场面中,镜头的焦点又始终未离开“叔”的身影。两骖步履谐和中节,自是驭者御术娴熟;一句“执辔如组”,就把他引动马缰绳有条不紊、挥舞潇洒的情态形容殆尽。作者是在这惊警动人的画面和气氛中用近镜头把主人公推到人们面前,一开始就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叔在薮,火烈具举”,自此始,作者开始正面展现狩猎的情景。这是在一片沼泽丛林地带一次大规模的火田围猎活动,作者只选择“举火”这一富于色彩和表现力的情节,便活生生托出一个激动人心的场面。所谓“火烈俱举”,《毛诗传》释“烈”为“列”,《郑笺》申之云“列人持火俱举”,则“火烈”即火的行列。由火的行列可以想见人的行列,由火红的炬光可以想见人们激昂亢奋的情绪,而一个“俱”字,又生动地描画出排排火焰同时升腾的壮观景象。
正是在这熊熊火光的映照下,正是在这群情振奋的热烈气氛中,英雄的主人公挺身而出,与猛兽展开了殊死格斗。“襢裼”,写其搏战之激烈;“暴虎”,更见其气概之非凡;而“献于公所”,则可见其胜利者的自豪与微笑。就在这人与自然较量的浓缩投影中,人的力量得到了升华与高扬,“叔”这一英武猎者的形象也就在这大幅度的动作中,在众人围观的烘托中得到了有力的凸现。至于“将叔无狃,戒其伤女”两句,看似劝戒,实则是从一个很好的角度,对于“叔”的雄豪自肆作了巧妙的渲染,愈见其无所畏惧的英雄胆气。
继首章集中描写围猎中“叔”激战猛虎的一场扣人心弦的格斗之后,第二章虽以叠唱的形式出现,却又包含了事件的发展和内容的演化,描写“叔”登车驭马追射走兽的新的一幕。“叔善射忌,又良御忌”,原来,这位猎人不但膂力超绝,胆气过人,而且射技神奇,御术高超。显然,与首章选择典型情景集中刻画不同,这里变为一种概括的描述,但其形语仍极富于表现力,“抑磬控忌,抑纵送忌”,寥寥数语,就把“叔”忽儿止马立定全神贯注、忽儿从容不迫任马自驰的具体情态描画得淋漓尽致。不难看出,这一章仍是表现“叔”在狩猎活动中的雄勃英姿这一基本主题,却由于变幻角度和写法,进一步丰富了这一形象的内涵,使读者获得了新的感受。
至于第三章,是写狩猎的结束,看似平淡无奇,细细品味,却自有趣。这里的描写非常细腻:“叔马慢忌,叔发罕忌,抑释掤忌,抑鬯弓忌”,从“叔”减慢车速、减少射箭,一直写到打开箭筒、放进余箭,又把弓藏进弓衣……简直细得有些琐碎、繁冗、絮叨了。其实,作者这样写是意味深长的,这可以说是一种追踪式的特写,这使“叔”的形象自始至终占据了整个画面的最大空间。
《郑风·大叔于田》全诗的基本笔法虽是对主人公“叔”作再现式的铺陈描写,但其中却饱含着浓烈的感情色彩,浸透了作者对“叔”无比爱慕和关注之情。全诗的描写本身就不乏夸美之笔,而从末章这旁若无人、凝神注目“叔”的一举一动的目光中,更明显地透露了个中消息。全诗有张有弛,如一首乐曲,在高潮之后又是一段舒缓的抒情,成抑扬之势,富有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