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食笋呈座中》是唐代诗人李商隐所作的一首七言绝句,此诗以初出林的新笋寓意,讽劝当权者要爱惜人才,而不应横加摧折,字里行间充溢着一种怀才不遇、壮志未酬的深切感叹。全诗构思新颖,含意深沉,艺术风格哀怨缠绵,而深情难已,已经初步显示出李商隐诗歌“深情绵邈”(刘熙载《艺概》)的艺术特色。
嫩箨(1)香苞(2)初出林,於陵(3)论价重(4)如金。
幼嫩的箨,香美的苞——新笋刚出竹林。拿到於陵市中议价——贵重胜似黄金。
皇都(5)陆海(6)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7)。
京城附近竹林多得无数,怎忍剪断凌云的新笋一片心。
(1)嫩箨:鲜嫩的笋壳。箨,竹皮,笋壳。
(2)香苞:藏于苞中之嫩笋。苞,此指破土而出的笋,状如花苞。
(3)於陵:汉县名,唐时为长山县,地在今山东省邹平县东南,所产般肠竹笋颇名贵。於,一作“五”。
(4)重:一作“贵”。
(5)皇都:指京城长安。
(6)陆海:大片竹林。这句里的“陆海”本义当为竹林,暗喻人才众多。
(7)凌云一寸心:谓嫩笋一寸,而有凌云之志。凌云,直上云霄,也形容志向崇高或意气高超。此双关语,以嫩笋喻少年。寸,一作“片”。
《初食笋呈座中》是李商隐的早期作品,当作于唐文宗大和八年(834)。李商隐大和七年(833)到京师应试落第,遂东游郑州、华州一带。华州刺史崔戎送他到南山读书。次年三月,崔戎调任兖海(今山东兖州西)观察使,作者随至兖州幕中,掌管章奏之事。徐湛园云“此疑从崔戎兖海作”,冯浩从之,以为是李商隐早年居崔戎幕府所作。刘学锴、余恕诚的《李商隐诗歌集解》认为此诗也许是他“少年时代客游洛下等地时,于某显宦席上所赋……自比‘嫩箨香苞’,亦弱冠少年口吻”。
「嫩箨香苞初出林」,诗人起笔便细细描绘了初生之笋的形态。这样壳嫩笋香的初生之笋,洋溢着勃勃的生机,只待春雨浇灌,即能昂扬九霄。「于陵论价贵如金」,很多人认为这句诗是诗人向座主的器重表示感谢。嫩笋要论价,是因为初生之笋鲜嫩可口,所以食者众多,求者亦夥,因而在于陵这里的价格和黄金一样贵重。「于陵」当属泛指,代称各地。诗人在这一句里已经点出一丝悲的意味。嫩笋正出林呢,怎么就要论价了,而且价值甚昂?但语气终还是压抑的,平缓的,冷静的,客观的。
「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诗的三、四两句接着将这种悲哀之情渲染开去,推至顶峰才喷发而出。「凌云一寸心」,谓嫩笋一寸,而有凌云之志。这里是一个双关语,喻人年少而有壮志。这两句回答了对嫩笋「于陵论价」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竹林茂盛,所以可以食笋,忍心「剪」去它凌云之心。卒章而诗人的一片哀怜之情也显露出来。诗人痛惜嫩笋被食,喻人壮志未酬,这是一种悲哀;而联系到诗人于大和六年(832年)赴京应举不第,那么就还有另外一层意味了,就是或许是因为皇都长安里「人才」太多,所以他才下第的。可是「剪」去的是一寸凌云之心。一个「忍」字用得十分出色。忍者,忍心,实际上联系到「凌云一寸心」看,作者表达的却是「何忍」之意。意谓不要夭折嫩笋的凌云之志啊。悲己之不遇,痛上主之不识己,一片哀怨之情弥漫其间。全诗以嫩笋比喻自己,嫩笋一寸而有凌云之志,诗人同样如此,年少而胸怀大志。可悲哀的现实却是嫩笋被食,凌云之志也夭折在初出林的时候。而诗人也一样壮志未酬,空有「嫩箨香苞」美质,却没有了昂扬九霄的机会。既哀且怨之情充溢全诗。
《初食笋呈座中》全诗艺术风格哀怨缠绵,而深情难已,已经初步显示出李商隐诗歌「深情绵邈」(刘熙载《艺概》)的艺术特色。这样哀怨的诗歌若出自一个中年或暮年人之手,当属平常,可是创作它的却是二十岁左右的李商隐。这正是少年壮志不言愁的黄金时段,可诗人看见鲜嫩的笋时不由而生「忍剪凌云一寸心」的悲慨,诗也写得哀怨缠绵。这就是很让人诧异的事。事实上,「忍剪凌云一寸心」的悲慨里包蕴着诗人半生的际遇和一种「先期零落」的忧愁意识。首先,家世孤苦,「沦贱艰虞多」(《安平公诗》),其高祖以来家境已衰落,祖辈几代历官均不过县令。父祖辈又一再年寿不永,不到十岁时,父亲去世。他随母还乡,过着清贫的生活。他在《祭裴氏姊文》就写道:「及衣裳外除,旨甘是急,乃占数东甸,佣书贩舂」。这是他清贫生活的生动写照。此外,他生活的晚唐时代动荡,藩镇割据,宦官擅权,朋党斗争,农民起义不断,而社会又讲究勋阀门第观念,而诗人自己「内无强劲,外乏因依」(《祭徐氏姊文》),也使他对自己的前途缺乏信心。这两种因素结合在一起就使得诗人自小便表现出一种悲观的情绪。十六岁时写的《无题·八岁偷照镜》便是一个很好的证明。该诗似写一伤怀的女子,而句句实写自己。「八岁偷照镜」,著一「偷」字,写出了其早熟,「长眉已能画」,写其早识。「五岁诵经书,七岁弄笔砚」(《上崔华州书》),「十六著《才论》、《圣论》,以古文出诸公间」(《(樊南)甲集序》),也是如此;接着十岁能做裙,十二岁弹筝,表明这个女子的慧心兰质,可接着却是十四未嫁,「十五泣春风」了,转向一层悲哀的境地。美质未遇良主,唯有相泣春风了。这种忧愁,王蒙先生称之为「先期愁人」、「先期悲叹」的「夭折意识」,可谓切中肯綮。李商隐这种「先期零落」的忧愁意识伴随了他一生的诗歌创作。譬如:「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回中牡丹为雨所败二首》);看见早梅,也生悲慨:「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十一月中旬至扶风界见梅花》);而当林花开放,正当其盛时,却又发出「重吟细把真无奈,已落犹开未放愁」(《即日》)的感叹;看见「见说风流极,来当婀娜时」的垂柳他又会觉察到「忍放花如雪,青楼扑酒旗」(《赠柳》)的幻灭感。就算是茂盛青翠的高树,他也会感到「一树碧无情」(《蝉》)。总的说来,李商隐一生困顿,郁郁不得志,加之他的多愁善感,在诗歌创作上,总是要表现出那么一丝忧虑,或出之以典故,或结之以意象,来取得「深情绵邈」的审美感受。而把握他这种「先期零落」的忧愁意识,也是欣赏李商隐这首《初食笋呈座中》乃至他全部诗歌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