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
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㘎，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噫！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黔之驴》是《三戒》中的第二篇。本文旨在讽刺那些无能而又肆意逞志的人；联系作者的政治遭遇，又可知本文所讽刺的是当时统治集团中官高位显、仗势欺人而无才无德、外强中干的某些上层人物。貌似强大的东西并不可怕，只要敢于斗争，并善于斗争，就一定能战而胜之。
黔(1)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2)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3)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4)，稍出近之(5)，慭慭然(6)，莫相知(7)。
黔地本来没有驴，有个喜欢多事的人用船运了一头去。驴运到后却没有什么用处，就把它放在山脚下。老虎看到驴是个庞然大物，把它当作神灵，躲藏在树林里偷偷观察它，渐渐小心地走出来接近它，惊恐疑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他日(8)，驴一鸣，虎大骇(9)，远遁(10)，以为且噬(11)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12)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13)。稍近益(12)狎(14)，荡倚冲冒(15)，驴不胜怒(16)，蹄(17)之。虎因喜，计之(18)曰：“技止此耳！”因跳踉(19)大㘎(20)，断其喉，尽其肉，乃去(21)。
有一天，驴叫了一声，老虎非常害怕，远远地逃走，认为驴要吃自己，十分恐惧。但是来来回回地观察驴，发觉它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本领。老虎渐渐地熟悉了驴的叫声，又前前后后地靠近它，仍始终不敢与它搏斗。渐渐地逼近后，越来越轻侮驴，撞动挤靠、冲击冒犯它。驴非常生气，用蹄子踢老虎。老虎于是很高兴，心里盘算这件事说：“驴的技艺不过如此罢了！”于是跳起来大吼了一声，咬断了驴的喉咙，吃光了它的肉，然后才离去。
噫！形之庞也类有德(22)，声之宏(23)也类有能，向(24)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25)，卒(26)不敢取；今若是(27)焉，悲夫！
唉！驴的形体庞大好像有德行，声音洪亮好像有能耐，当初要是不使出它的那点本事，老虎即使凶猛，但由于多疑、畏惧，终究不敢吃掉它。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可悲啊！
(1)黔：即唐代黔中道，治所在今重庆彭水县，辖地相当于今彭水、酉阳、秀山一带和贵州北部部分地区。现以“黔”为贵州的别称。
(2)则：却。
(3)庞然：巨大的样子。
(4)蔽林间窥之：藏在树林里偷偷看它。
(5)稍出近之：渐渐地接近它。
(6)慭慭然：惊恐疑惑、小心谨慎的样子。
(7)莫相知：不了解它。
(8)他日：有一天。
(9)大骇：非常害怕。
(10)远遁：逃到远处。
(11)且噬：且，将要。噬（shì）：咬。
(12)益：逐渐。
(13)终不敢搏：始终不敢扑击它。
(14)狎：亲近而态度不庄重。
(15)荡倚冲冒：荡，碰撞。倚，靠近。冲冒，冲击冒犯。
(16)不胜怒：禁不住发怒。
(17)蹄：名词作动词，踢。
(18)计之：盘算着这件事。
(19)跳踉：跳跃。
(20)㘎：同“吼”，怒吼。
(21)乃去：乃，才。去，离开。
(22)类有德：类，似乎，好像。德，道行。
(23)宏：洪亮。
(24)向：以前，当初。
(25)疑畏：多疑又害怕。
(26)卒：最后，最终。
(27)是：这样。
《黔之驴》是柳宗元在“永贞革新”失败后，他因参加这一进步改革而被贬作永州司马时写的《三戒》中的一篇。其创作时间大致在贞元二十一年（805）九月至元和四年（809）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