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马蹄谁见过?眼看北斗直天河。
西风罗幕生翠波,铅华笑妾颦青娥。
为君起唱长相思,帘外严霜皆倒飞。
明星烂烂东方陲,红霞稍出东南涯,陆郎去矣乘斑骓。
《夜坐吟》是唐代诗人李贺创作的一首七言古诗,这首诗前两句以北斗高挂的景象引入,表现出独坐待人的焦急心情;中间四句写所待之人久久不至,西风拂动帘幕更引起心中愁思无限,遂独坐而起唱《长相思》之曲,歌声凄哀,严霜竟倒飞;最后三句写直至东方欲明主人公等待无望,乃转而忆及所等之人去时情景,情致更为真切感人。这首诗通过主人公夜间吟唱,抒发思人的意绪,深情绵邈,韵味悠长。
踏踏(1)马蹄谁见过?眼看北斗直(2)天河。
得得的蹄声,是谁在骑马走过?夜已深沉,北斗星正指向天河。
西风罗幕(3)生翠波,铅华(4)笑妾颦(5)青娥(6)。
凄冷的西风掀动罗幕的波纹,脸上的残粉似笑我双眉紧锁。
为君起唱长相思(7),帘外严霜皆倒飞。
站起身来,唱一支相思的歌曲,幽怨的歌音逼退帘外的霜色。
明星烂烂东方陲(9),红霞稍出东南涯,陆郎(10)去矣乘斑骓(11)。
恍惚间启明星在东方升起,灿烂后天边透出朝霞一叶。我难忘此情此景,也是这时你跨上马与我相别。
(1)踏踏:马蹄声。
(2)直:当,临。
(3)罗幕:罗帐。
(4)铅华:妆饰用粉。
(5)颦:皱眉。
(6)青娥:指女子用青黛画的眉。
(7)长相思:乐府旧题,多写朋友或男女久别思念之情。
(8)明星灿灿:天色将晓,启明星灿灿有光。
(9)陲:边地。
(10)陆郎:六朝陈人,本名陆瑜,为陈后主狎客,后用来代指嫖客。
(11)斑骓:有苍黑杂毛的马。
《夜坐吟》这首诗或于作者任职长安之际,具体创作年代不详。《夜坐吟》本是汉乐府的曲题,它通过描写夜晚的吟唱,抒发缠绵的情思,意韵深长。鲍照首用此题做诗题,后通过李白、李贺的相继沿袭,成为乐府诗中独具特色的体例。鲍照、李白的《夜坐吟》中,主人公都不是夜吟者,而是夜吟的听闻者;李贺这首《夜坐吟》中,诗中主人公为夜吟者,以思妇颦蛾夜吟而愁,写其难遇之恨。
《夜坐吟》这首诗以设问开篇,“马蹄踏踏谁见过?”这话既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别人,表达了女主人公希望和失望相交织的复杂心情:心上人是骑着马儿离去的,至今不见归来,唯有“踏踏”的马蹄声不时回响在耳边,萦绕在心上。接着展示夜不能寐,坐而吟唱的特定时空。“眼看北斗直天河”,这句有双重含义,一指“夜深”,如注家所诠释的;一指时届凉秋。古人有依据星象的变化来确定季节的习惯,所谓“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按北斗星位置的变化来分辨四季,当玉衡、开阳、摇光三星连成的线直指西方的银河时,这片土地便已进入秋天。秋天是自然界由盛而衰的季节,传递秋的信息的是西风和落叶,它们都引发人的伤感之情。况且正值华年,在饱尝别离的痛苦之后,独守深闺空闱之中,长夜漫漫,能不愁肠百结?“铅华笑妾颦青娥”,正是这种愁苦神情的写照。
人的愁苦愈积愈深,到了不堪忍受的程度,势必要设法排遣。“为君起唱《长相思》”,就是女主人公选择的排解方式。她的歌声是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饱含爱恋,贯串精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连无情的“严霜”也为之动情,竟至掉头而去,不忍卒听。“帘外严霜皆倒飞”,想象奇诡,极富表现力。比起《金铜仙人辞汉歌》中的“天若有情天亦老”来似更进一层,因为“天若”句有比喻词“若”,系或然之辞,而此句表达得如此坚决,就象实际发生的那样,不仅有形体,而且有气势,使难于捉摸的情幻成新奇美妙、可见可感的物象。这就是艺术魅力之所在。
女主人公感情的可贵突出地呈现在一个“长”字上。自朝到暮,从昏到晓,她的心始终伴随着离去者的身影和“踏踏”的马啼,融进一片痴情。她彻夜难眠,长想思,至于长吟唱,抒发着无尽的恋情,直至东方发白,朝霞升起。她是如此的一往情深,忠贞不渝,而对方,“陆郎去矣乘斑骓”,毫无顾恋之意。多情换来薄情,女主人公徒然陷入痛苦的深渊。“陆郎”具体解释诸本不尽相同。徐文长说是陆贾,“贾在南中,倡家竞留之。”暗示女主人公是青楼中人。王琦以《明下童曲》为本,注云“陈孔,谓陈宣、孔范,陆谓陆瑜,皆陈后主狎客。”狎客薄情,司空见惯,王注似与诗的本意相合。
仔细品味,此诗与鲍照、李白的同题作品有明显的区别。后二者属“听歌逐音,因音托意”一类,女主人公不是歌唱者,而是在聆听所爱的歌声之后,为之沉吟久坐,抒发爱慕的情意,属“投桃报李”式的情感交流,带有喜剧性质;此诗中的坐吟、起唱者皆为女主人公,男方则无反应,以多情烘托无情,更具悲剧效果。就体式而言,鲍照和李白的作品有七字句,也有三字句,属杂言体;李贺的这首则全是七言句,类似七言歌行。这些表明李贺创作诗歌不愿受前人的缚束,他的主体意识相当浓烈,力图充分表达自我。袭用旧题系出于表情达意的需要,而非模仿的冲动。善于渲染是李贺诗歌的一大特色。这首诗中就多借景抒情的笔墨,不同寻常的是,景物描写不仅仅用作陪衬而已,常常成为题材的主体部分。例如“为君起唱《长相思》,帘外严霜皆倒飞。”乍看起来前一句是叙事。抒情,后一句是写景。经过仔细体味,就会清楚地认识到两者都是叙事、抒情、写景的结合体,不过一者常,一者变;一者正,一者奇而已。“帘外”句运思奇诡,却不难体味。用奇诡的物象和境界,表达几乎人人都能体味的情理,正是李贺的特长,也是他的诗歌独具的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