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乱以来,天下城郭丘墟,惟从太仆君宅尚在。南征荆州,还过乡里,舍焉。乃种诸蔗于中庭,涉夏历秋,先盛后衰,悟兴废之无常,慨然永叹,乃作斯赋:
伊阳春之散节,悟乾坤之交灵。瞻玄云之蓊郁,仰沉阴之杳冥。降甘雨之丰霈,垂长溜之冷冷。掘中堂而为圃,植诸蔗于前庭。涉炎夏而既盛,迄凛秋而将衰。岂在斯之独然,信人物其有之。
《感物赋》是三国时期文学家曹丕创作的一篇赋。此赋铺叙了作者种植于庭院中的甘蔗由旺盛而凋零的现象,并由此感慨自然宇宙的先盛后衰和兴废无常。全赋于清新浅畅的言辞之外传达出作者对生命、历史的哀宛绵长的隽永情怀,主题具有很强的时代感。
丧乱(1)以来,天下城郭丘墟(2),惟从太仆(3)君宅尚在。南征荆州,还过乡里(4),舍焉(5)。乃种诸蔗(6)于中庭,涉夏历秋(7),先盛后衰,悟兴废之无常,慨然永(8)叹,乃作斯赋:
自从动乱以来,天下的城郭都变成了废墟。只有前太仆的住宅还完好无损。南征荆州,还归乡里时,曾临时住在这里。于是在院中栽种甘蔗。经过夏天到了秋天,开始时茂盛,后来就衰萎了,从中感悟兴盛和废败都是无常的。感慨叹息的同时,写作了这篇赋。
伊(9)阳春之散节(10),悟乾坤(11)之交灵(12)。瞻玄云(13)之蓊郁(14),仰沉阴之杳冥(15)。降甘雨(16)之丰霈(17),垂长溜(18)之冷冷。掘中堂而为圃,植诸蔗于前庭(21)。涉炎夏而既盛,迄(22)凛秋(23)而将衰。岂在斯之独然,信人物其(24)有之。
正逢阳春节气的降临,感悟天地自然的通灵。眼看乌云阵阵密集,瞬时天空完全阴沉。及时的大雨自天而降,长长的雨线带着冷清。挖掘院落成为园圃,种植甘蔗就在前庭。炎热的夏天它们茂密旺盛,到凛冽的秋天却已飘零。难道只有甘蔗才是如此?确实是人和物都有相同的命运。
(1)丧乱:指东汉末年的大动乱。
(2)城郭丘墟:即城郭变为丘墟,指动乱后社会破坏极其严重。
(3)从太仆:即前太仆,这里可能指曹嵩的养父曹腾或赵岐,待考。太仆,官职名。周代始置,秦废,汉复置。东汉时为九卿之一,掌管车马之事。
(4)乡里:曹丕的出生地谯。中平四年(187年)冬,曹丕生于谯。
(5)舍焉:住在这里。舍,居住。
(6)诸蔗:甘蔗。《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诸蔗猼且。”《汉书》作“诸柘”。中庭:庭院中。宋玉《风赋》:“然后徜徉中庭,北上玉堂。”
(7)涉夏历秋:经过夏天和秋天。涉,经历。
(8)永:通“咏”。
(9)伊:发语词,一般用在句首,无实义。
(10)散节:发节,指季节开始。曹植《闲居赋》:“感阳春之发节,聊轻驾而远翔。”
(11)乾坤:天地之间。
(12)交灵:天地两种灵气交合。
(13)玄云:黑云,浓云。《九歌·大司命》:“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曹植《愁霖赋》:“瞻玄云之崦腌兮,听长空之淋淋。”
(14)蓊郁:本指草木茂盛,这里指乌云密集。
(15)杳冥:阴暗的样子。张衡《二京赋》:“奇幻儵忽,易貌分形。吞刀吐火,云雾杳冥。”
(16)甘雨:适时好雨。《诗经·小雅·甫田》:“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觳我上女。”《尔雅·释天》:“甘雨时降,万物以嘉。”
(17)霈:大雨。
(18)长溜:指屋檐口下注的雨水。
(19)泠泠:形容声音清越、悠扬。
(20)堀中堂而为圃:在院中开掘出一块地作为园圃,以供种植。堀,穿穴。中堂,庭院。圃,园圃,种植菜蔬、花草、瓜果的园子。
(21)前庭:院子。
(22)迄:到,至。
(23)凛秋:寒冷的秋天。《楚辞·九辩》:“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凛秋。”
(24)其:表示推测、估计,大概,或许。
据《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载,曹操于建安十三年(208年)七月南下讨伐荆州刘表。十二月,曹操兵败赤壁,引兵北回。在建安十四年(209年)三月,到达其故里谯。同年七月,曹操又率军从涡水经淮水南下。十二月,曹操又回到谯,这几次征伐,作者一直跟随在曹操身边。结合赋序所述,可知此赋当作于建安十四年(209年)年底。 [3] 当时天下丧乱,城郭丘墟。作者目睹种植于庭院中的甘蔗,经过夏季的雨露滋润而繁茂,到了凛冽的寒秋却日益凋零,不由感慨自然宇宙的先盛后衰和兴废无常,于是创作此赋来抒发他的兴废盛衰之感。
此赋序文对此赋的精神内涵作了明白的阐释,而正文在通篇铺叙之后,仅以结尾“信人物其有之”勾摄,于清新浅畅的言辞之外传达出作者对生命、历史的哀宛绵长的隽永情怀。
刘勰《文心雕龙·物色》说:“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钟嵘《诗品序》云:“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人之气与自然之气相感应,当自然事物发生变化时,那些敏锐的文人的生命体验和审美体验也开始生成,作者的《柳赋》和此赋便是这类体验的结晶。“伊阳春之散节,悟乾坤之交灵”,涉夏历秋,种植于庭院中的甘蔗亦由旺盛而凋零。这本是自然界的正常现象恰好正触动了作者“丧乱以来,天下城郭丘墟”的心灵创伤:汉末以来持续不断的大动乱,给社会造成了极大的破坏,那种城郭丘墟的剧烈变化,以及曹操在两年间军事斗争中的先胜后败,给作者留下了深刻的心灵创伤。此赋因而由物及人,从自然界而人类社会,引出“岂在斯之独然,信人物其有之”的无限慨叹。相对而言,《柳赋》咏、感相结合,以柳树之丰茂写迁逝之悲;此赋则以感为主,以甘蔗之荣枯抒兴废之无常。就主题而言,作者“悟兴废之无常,慨然永叹”,视“有常”为“无常”,在赋中提出“信人物其有之”,情真意切,凄侧动人,具有很强的时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