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飞乌鹊。更声声、暗催残岁,城头寒柝。曾记年时游冶处,偏反一栏红药。和士女、盈盈欢谑。眼底春光何处也?只极天、野烧明山郭。侧身望,天地窄。
遣愁何计频商略。恨今宵、书城空拥,愁城难落。陋室风多青灯灺,中有千秋魂魄。似诉尽、人间纷浊。七尺微躯百年里,那能消、今古闲哀乐。与蝴蝶,蘧然觉。
《贺新郎·月落飞乌鹊》是清代文人王国维的一首词作。开篇写景,夜阑月落,乌鹊惊飞。“曾记年时游冶处”是作者的回忆,曾记得那年初嬉游的地方,一栏红艳的芍药在风前翻舞。然后引起心中的疑问“眼底春光何处也”,侧身眺望,只觉得天地都狭窄了,有什么方法排遣愁情。下片主要抒情,“七尺微躯百年里”三句,说人们七尺微小的身躯,在短促的百年里,怎受得了今古以来无数的哀与乐的刺激啊。最后以“与胡蝶,蘧然觉”作为结尾。这篇词引用庄子典故,有一种似梦似幻的感觉。
月落(2)飞乌鹊(3)。更声声、暗催残岁(4),城头寒柝(5)。曾记年时(6)游冶处(7),偏反(8)一栏红药(9)。和士女(10)、盈盈(11)欢谑(12)。眼底(13)春光何处也?只极天(14)、野烧明山郭。侧身(15)望,天地窄。
月亮落了下去,乌鸦鹊鸟丛飞。寒夜中一声声的打更声传来,提醒着一年就将过去。城楼上传来寒夜中打更木梆声。记得去年游玩的地方,一栏红芍药翩翩起舞。和一群青年男女一起仪态万千的肆意欢笑。眼前美好的时光在哪里?只在天边,烧野的火烧遍山野。向侧面转身望去,天地之间也是如此之近。
遣愁(16)何计频商略(17)。恨今宵、书城空拥(18),愁城难落(19)。陋室(20)风多青灯灺(21),中有千秋魂魄(22)。似诉尽、人间纷浊(23)。七尺微躯(24)百年里(25),那能消(26)、今古闲哀乐(27)。与蝴蝶(28),蘧然(29)觉。
自己与自己商量如何能消愁,只恨今日的夜太短了,书籍环绕着我的四周,愁苦难消。简陋的室内风吹动,青莹灯烛光,转眼灯烛烧尽。书中那些古人的精神魂魄就纷纷出现,向我讲述他们自己的不幸。人的一生不过百年,不能摆脱古往今来的喜乐哀乐。就像蝴蝶一样,突然闯进梦里。
(1)贺新郎:词牌名,又名“金缕曲”、“乳燕飞”、“貂裘换酒”、“金缕词”、“金缕歌”、“风敲竹”、“贺新凉”等。传作以《东坡乐府》所收为最早,惟句豆平仄,与诸家颇多不合,因以《稼轩长短句》为准。该词牌一百十六字,上片五十七字,下片五十九字,各十句六仄韵。
(2)月落:张继的“月落乌啼霜满天。”
(3)乌鹊:曹操的“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4)残岁:岁末。
(5)寒柝:寒夜打更的木梆声。
(6)年时:去年。
(7)游冶处:出游寻乐的地方。
(8)偏反:花之摇动貌。
(9)红药:红色的芍药。
(10)士女:青年男女。
(11)盈盈:仪态美好貌。
(12)欢谑:欢乐戏谑。
(13)眼底:眼前。
(14)极天:达于天。
(15)侧身:向侧面转身,有不安之意。
(16)遣愁:消愁。
(17)商略:商量。
(18)书城空拥:书籍环列如城。
(19)愁城难落:喻愁苦难消。
(20)陋室:简陋的屋子。
(21)青灯灺:光线青莹的油灯。
(22)千秋魂魄:谓古人的灵魂。
(23)纷浊:紊乱浑浊。
(24)七尺微躯:谓个人微不足道的身躯。
(25)百年里:一生之中。
(26)消:经受。
(27)闲哀乐:谓不值紧要的哀与乐。
(28)蝴蝶:取自“昔者庄周梦为蝴蝶。”
(29)蘧然:自在貌。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王国维在外地教书。深夜里他独自一个人坐在书堆中,思乡思亲,感叹命运艰难,于是写下《贺新郎·月落飞乌鹊》这首长词,把人生归结成一场梦。
《贺新郎·月落飞乌鹊》这是一首暮慨叹人生多艰的长调。首句“月落飞乌鹊”,结合了魏武帝曹操《短歌行》和唐人张继《枫桥夜泊》,意在抒发那种无枝可依的羁旅哀愁。“更声声、暗催残岁,城头寒柝”,点出了时已岁暮,又是一年马上就要过去了,而自己仍在客旅中飘泊,许多志意和理想都没有实现。
“曾记年时游冶处,偏反一栏红药。和士女盈盈欢谑”,是写去年春天的事,“眼底春光何处也,只极天野烧明山郭”,是写现在岁暮的情景。“极天野烧”是红亮的火光,给人的视觉以刺激,作者由此而联想到去年的“偏反一栏红药”。“偏反”这词出于《论语》,这是《论语》引用的一首逸诗,朱熹认为“偏反”就是“翩翻”,是形容花之摇动的样子。“红药”,是红色的芍药。芍药的花朵很大,所以,翩翻的“一栏红药”那真是鲜亮跳动,如同一栏红火。这种意识流动的叠加,倘在吴文英笔下,说不定就会写出“野火明红药”之类的句子来。而王国维的写法是比较接近现实的,野火是野火,红药是红药,他只是从眼前的野火联想到去年的红药。而他把现实和记忆中的这两种鲜红颜色结合起来的目的,在于提出“眼底春光何处也”的疑问。因为实际上“红药”和“野烧”是不同:翩翻的红药代表着青春的生命,极天的野烧代表着一种结束。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不能长久的。由此就引出了上片最后的两句,“侧身望,天地窄”。“侧身”是形容望的姿态,这姿态给人一种不舒适的、被抵赖的和不安的感觉。
“遣愁何计频商略”是自己和自己商量如何排遣忧愁,但后边提到“书城”,提到“千秋魂魄”,则又似与古人商量。“恨今宵,书城空拥,愁城难落”是商量的结果无法可施。也就是说,书中的学问无助于摆脱现实中愁苦的心境。而且还不止如此,书中的学问还把千百年来人间的纷争动乱增添进你的“愁城”里来,使你明白,人间的忧愁是根本无法排遣的:“陋室风多青灯灺,中有千秋魂魄,似诉尽人间纷浊。”“陋室”和“青灯”都与文人有关。但现在作者在这两个词后边所用的谓语是“风多”和“灺”。“风多”,是一种打击,“灺”是灯烛烧残,是一种毁灭。文人青灯攻读是为了实现理想做一番事业,然而千古以来文人又是最不能保护自己的一如意。有了知识就不满足现状但又无力改变现状,于是就只能招来精神上和现实的种种打击。于是,在“陋室风多青灯灺”之时,书中那些古人的精魂就似乎纷纷出现,向作者讲述他们自己一生中所承受的灾难和不幸。
作者说:“七尺微躯百年里,那能消今古闲哀乐”,“闲哀乐”,是不值紧要的哀乐,这个词用得很悲哀。因为,一个人的遭遇可能是很悲惨的,但放在历史的大环境中又能算得了什么。千古以来许多文人有更悲惨的不幸,那么你一个人的那一点点不幸有什么可痛苦。“与蝴蝶,蘧然觉。”这是用了庄周梦蝶的典故。遁于老庄——这仍然是千古以来许多文人都尝试过的没有办法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