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唐风·葛生》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现代学者一般认为这是一首悼亡诗,此诗抒情主人公一面悼念死者,想象对方在荒野荆榛之下独眠,一面想着自己从此独自面对长日寒夜的悲惨岁月,惟有死后与对方同穴才是归属。全诗五章,每章四句,运用独白的方式,再加之独特的文字结构和重章叠句的表现手法,深切地表达了抒情主人公对逝者的爱和无尽的思念之情。
葛生(2)蒙楚(3),蔹(4)蔓于野。予美(5)亡此(6),谁与(7)独处(8)。
葛藤覆盖了一丛丛的黄荆,野葡萄蔓延在荒凉的坟茔。我的亲密爱人长眠在这里,谁和他在一起?独守安宁!
葛生蒙棘(9),蔹蔓于域(10)。予美亡此,谁与独息(11)。
葛藤覆盖了丛生的酸枣枝,野葡萄蔓延在荒凉的坟地。我的亲密爱人埋葬在这里,谁和他在一起?独自安息!
角枕粲兮(12),锦衾烂兮(13)。予美亡此,谁与独旦(14)。
他头下的角枕是那样光鲜,身上的锦被多么光华灿烂!我的亲密爱人安眠在这里,谁和他在一起?独枕待旦!
夏之日,冬之夜(15)。百岁(16)之后,归于其居(17)!
没有你的日子里夏天煎熬,冬夜是那样漫长难耐孤寒。终有一天我也要化作清风,随你而来相会在碧落黄泉!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18)!
没有你的日子里冬夜漫漫,夏天是那样漫长尤感孤寂。终有一天我也要化为泥土,随你而来相聚在这块宝地!
(1)唐风:《诗经》“十五国风”之一,今存十二篇。
(2)葛生:葛藤出生。葛,藤本植物,茎皮纤维可织葛布,块根可食,花可解酒毒。
(3)蒙楚:葛的枝叶蔓延在荆棘上。蒙,覆盖。楚,灌木名,即牡荆。
(4)蔹:攀缘性多年生草本植物,根可入药,多生长在田野岩石的边缘,有白蔹、赤蔹、乌蔹等。
(5)予美:美好的人,意即爱人。
(6)亡此:死于此处。此指死后埋在那里。
(7)谁与:谁和他在一起。一说谁,唯;与,以。唯以,只有的意思。
(8)独处:独自居住。
(9)棘:酸枣,有棘刺的灌木。
(10)域:坟茔地。
(11)独息:意同“独处”。
(12)角枕粲兮:角枕:牛角做的枕头。一说方形枕头,有八角。粲:同“灿”,灿烂。
(13)锦衾烂兮:锦衾:锦缎被褥。闻一多《风诗类钞》:“角枕、锦衾,皆敛死者所用。”一说思念者身边之物。烂:光彩貌。
(14)独旦:一个人独自到天亮。一说旦释为安,闻一多《风诗类钞》:“旦,坦。”“坦,安也。”
(15)夏之日,冬之夜:夏之日长,冬之夜长,言时间长。一说冬夏日夜时时思念之意。
(16)百岁:即百年。
(17)居:即坟墓。
(18)室:指冢坑。
关于《唐风·葛生》的背景,《毛诗序》云:“刺晋献公也。好攻战,则国人多丧。”《郑笺》解释说:“夫从征役,弃亡不反,则其妻居家而怨思。”《孔疏》又解释说:“其国人或死行陈(阵),或见囚虏,……其妻独处于室,故陈妻怨之辞以刺君也。”后世治诗者承其绪而各有所取,宋朱熹《诗集传》与清方玉润《诗经原始》都取“征妇怨”说,不言刺义。清郝懿行首先揭示了“角枕”“锦衾”为收殓死者的用具,指出:“《葛生》,悼亡也。”今人多取其说。凭“亡此”“于域”“角枕”“锦衾”“其居”“其室”“独处”“独息”“独旦”等词语证此诗悼亡之旨,是有说服力的。同时,可直接从文本出发,将诗作的历史年代、社会背景乃至男词女词等不能根据文本得出结论的问题撇开,在较宽泛的意义上解说此诗,视之为一首普通的悼亡之作,更具有本质性的兴发感动力。
《唐风·葛生》全诗五章,每章四句,从结构上看,可分两大部分,前一部分为有“予美亡此”句的三章,后一部分为有“百岁之后”句的两章。对后一部分是用赋法,诸家无异议,但对前一部分,除第三章皆认为是赋外,第一、二两章却有“兴”“比而赋”“赋”等三种说法。
每章开头“葛生蒙楚(棘),蔹蔓于野(域)”两句,互文见义,都既有兴起整章的作用,也有以藤草之生各有托附比喻情侣相亲相爱关系的意思,也有对眼前所见景物的真实描绘,可以说是“兴而比而赋”。这一开篇即出现的兴、比、赋兼而有之的意象,设置了荒凉凄清、冷落萧条的规定情境,显示出一种悲剧美作。接着,“予美亡此,谁与独处”两句,是表达对去世的配偶表示哀悼怀念之情。这里的比兴意义是:野外蔓生的葛藤蔹茎缠绕覆盖着荆树丛,就像爱人那样相依相偎,而诗中主人公却是形单影只,孤独寂寞,好不悲凉。第三章写“至墓则思衾枕鲜华”(郝懿行《诗问》)。而“谁与独旦”如释“旦”为旦夕之旦,其意义又较“独处”“独息”有所发展,通宵达旦,辗转难眠,其思念之深,悲哀之重,几乎无以复加。
后两章,语句重复尤甚于前三章,仅“居”“室”两字不同,而这两字意义几乎无别。可它又不是简单的重章叠句,“夏之日,冬之夜”颠倒为“冬之夜,夏之日”,不能解释为作歌词连番咏唱所自然形成,而是作者刻意为之。两章所述,体现了诗中主人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永无终竭的怀念之情,闪烁着一种追求爱的永恒的光辉。而“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室)”的感慨叹息,也表现出对荷载着感情重负的生命之旅最终归宿的深刻认识,与所谓“生命的悲剧意识”这样的现代观念似乎也非常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