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道学,高屐大履,长袖阔带,纲常之冠,人伦之衣,拾纸墨之一二,窃唇吻之三四,自谓真仲尼之徒焉。时遇刘谐。刘谐者,聪明士,见而哂曰:“是未知我仲尼兄也。”
其人勃然作色而起曰:“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子何人者,敢呼仲尼而兄之?”
刘谐曰:“怪得羲皇以上圣人尽日燃纸烛而行也!”
其人默然自止。然安知其言之至哉!
李生闻而善曰:斯言也,简而当,约而有余,可以破疑网而昭中天矣。其言如此,其人可知也。盖虽出于一时调笑之语,然其至者百世不能易。
《赞刘谐》是明代文学家李贽创作的一篇散文,这篇文章对儒家的祖师爷孔丘表示了极大的轻蔑,公开反对以孔丘为偶象,对孔丘的徒子徒孙进行辛辣的嘲讽,活画出那些道貌岸然、不学无术的道学家们的腐儒相。文中借刘谐幽默的话,蔑视孔丘,戏弄道学家,驳斥了“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的谬论,并大力称赞刘谐这些话“简而当”“可以破疑网”“百世不能易",鲜明地表述了李贽的反儒精神。文章行文简约,笔调诙谐,但字里行间仍闪烁着李贽与传统观念毫不妥协的战斗锋芒。
有一道学(2),高屐(3)大履(4),长袖阔带,纲常(5)之冠,人伦(6)之衣,拾纸墨(7)之一二,窃唇吻(8)之三四,自谓真仲尼(9)之徒焉。时遇刘谐(1)。刘谐(1)者,聪明士,见而哂(10)曰:“是未知我仲尼(9)兄也。”
有一位道学先生,穿着高大的鞋子,衣袖很长,腰带很宽,头戴三纲五常的帽子,身穿人伦的衣裳,从儒家的故纸堆和陈词滥调中窃取一点破烂,自称是孔丘的真正信徒。正好碰到刘谐。刘谐是个聪明的读书人,见到了这位道学先生便讥笑他说:“你这是不了解我的仲尼哥哥呀。”
其人勃然作色而起曰:“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11)。子何人者,敢呼仲尼而兄之?”
这位先生脸色大变,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说:“老天爷如果不生个孔子,世界便永远处于黑暗之中。你是什么人,竟敢“仲尼”“仲尼”地叫,还称他为哥哥?”
刘谐曰:“怪得(12)羲皇(13)以上圣人尽日燃纸烛(14)而行也!”
刘谐说:“怪不得远古的圣人整天都点着灯笼走路啊!”
其人默然自止。然安知其言之至哉!
这位道学先生被驳斥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然而他哪里懂得这句话说得多么精辟透彻啊!
李生(15)闻而善曰:斯言也,简而当,约而有余(16),可以破疑网而昭中天矣。其言如此,其人可知也。盖虽出于一时调笑之语,然其至者百世不能易。
李生听了以后,认为这句话说得好,便说:“这句话,简明而得当,概括性很强而又耐人寻味,可以驱散道学先生们散布的尊孔迷雾,使事实真相大白于天下。刘谐能说出这样的话,可以想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虽然这句话出于一时的玩笑,但是它的精辟透彻就是再过千百年也不能改变。”
(1)刘谐:字宏源,明麻城(今属湖北)人。隆庆进士,曾任知县等职。
(2)道学:宋明理学的别称。这里指崇奉理学的道学家。
(3)屐:木屐,一种木底有齿的鞋子。
(4)履:鞋。
(5)纲常:三纲五常。三纲指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五常指仁、义、礼、智、信。
(6)人伦:指封建社会所规定的人与人之间的伦常关系。如《孟子·滕文公上》所说的:“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7)纸墨:借指儒家经典。
(8)唇吻:借指儒家的议论。
(9)仲尼:即孔丘,字仲尼。
(10)哂:讥笑。
(11)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意思是:上天如果不降生孔子,千年万代就像是处于漫长的黑暗之中。宋强幼安《唐子西文录》谓为蜀道馆舍壁间所题。朱熹曾在《朱子语类》卷九三加以引用。
(12)怪得:怪不得。
(13)羲皇:即伏羲氏,古代传说中人类的始祖。
(14)纸烛:蘸酒点火可以照明的纸捻。
(15)李生:作者自称。
(16)有余:有余味。
李贽生活的嘉靖,万历年代,属于明王朝的后期,政治上已经腐败至极。反动统治者为了维护他们行将灭亡的政权,就变本加厉地推行宋朝程朱等人所倡导的唯心主义理学。而所谓理学乃是一种反动、虚伪、残酷的东西,是束缚统治劳动人民的精神枷锁,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李贽写《赞刘谐》这篇作品的目的,就是为了痛击“理学”这种孔孟之道的新变种,揭露理学家们那种虚伪可憎的丑恶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