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郑风·溱洧》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此诗描写郑国三月上巳节青年男女在溱水和洧水岸边游春的情景。全诗分二章,每章十二句,诗意明朗,欢快,清新,两章词句基本相同,仅换少数几字,这种回环往复的叠章式,是民歌特别是“诗三百”这些古老民歌的常见形式,有一种纯朴亲切的风味。
溱与洧(2),方涣涣(3)兮。士与女(4),方秉蕑(5)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6)。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7)且乐。维(8)士与女(4),伊其相谑(9),赠之以勺药(10)。
溱水洧水长又长,河水流淌向远方。男男女女城外游,手拿蕑草求吉祥。女说咱们去看看?男说我已去一趟。再去一趟又何妨!洧水对岸好地方,地方热闹又宽敞。男女结伴一起逛,相互戏谑喜洋洋,赠朵芍药毋相忘。
溱与洧,浏(11)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12)。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13)谑,赠之以勺药。
溱水洧水长又长,河水洋洋真清亮。男男女女城外游,游人如织闹嚷嚷。女说咱们去看看?男说我已去一趟。再去一趟又何妨!洧水对岸好地方,地方热闹又宽敞。男女结伴一起逛,相互戏谑喜洋洋,赠朵芍药表情长。
(1)郑风:《诗经》“十五国风”之一,今存二十一篇。
(2)溱与洧:溱(zhēn)洧(wěi):郑国两条河名。
(3)方涣涣:方:正。涣涣:河水解冻后奔腾貌。
(4)士与女:此处泛指春游的男男女女。后文“女”“士”则特指其中某青年男女。
(5)方秉蕑:方:正。秉:执,拿。蕑(jiān):一种兰草。又名大泽兰,与山兰有别。
(6)既且:既:已经。且(cú):同“徂”,去,往。
(7)洵訏:实在宽广。洵(xún),实在,诚然,确实。訏(xū),大,广阔。
(8)维:发语词。
(9)伊其相谑:伊:发语词。相谑:互相调笑。
(10)勺药:即“芍药”,一种香草,与今之木芍药不同。《郑笺》:“其别则送女以勺药,结恩情也。”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云:“又云‘结恩情’者,以勺与约同声,故假借为结约也。”
(11)浏:水深而清之状。
(12)殷其盈矣:殷:众多。盈:满。
(13)将:当作相,朱熹《诗集传》:“将,当作相,声之误也。”
《郑风·溱洧》是描写郑国三月上巳日青年男女在溱水和洧水岸边游春的诗。周时为蕃育人口,规定仲春二月为开放月,“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周礼·媒氏》)当时郑国的风俗,三月上巳日这天,人们要在东流水中洗去宿垢,祓除不祥,祈求幸福和安宁。薛汉《韩诗薛君章句》云:“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日,此两水(溱水、洧水)之上,招魂续魄,拂除不祥。故诗人愿与所悦者俱往观也。”男女青年也借此机会互诉心曲,表达爱情。来自民间的歌手满怀爱心和激情,讴歌了这个春天的节日,记下了人们的欢娱,肯定和赞美了纯真的爱情。
《郑风·溱洧》这首诗很美,美在春天;美在爱情。尤其美的是两枝花的俏丽出现:“蕑(兰)”与“勺药”。凭借着这两种芬芳的香草,作品完成了从风俗到爱情的转换,从自然界的春天到人生的青春的转换,也完成了从略写到详写的转换,从“全镜头”到“特写镜头”的转换。要之,兰草与芍药,是支撑起全诗结构的两个支点。
诗分二章,仅换数字,这种回环往复的叠章式,是民歌特别是“诗三百”这些古老民歌的常见形式,有一种纯朴亲切的风味,自不必言。各章皆可分为两层,前四句是一层,落脚在“蕑”;后八句为一层,落脚在“勺药”。前一层内部其实还包含一个小转换,即自然向人的转换,风景向风俗的转换。诗人以寥寥四句描绘了一幅风景画,也描绘了一幅风俗画,二者息息相关,因为古代社会风俗的形成大多与自然节气有关。诗人唱道:“溱与洧,方涣涣兮。”“涣涣”二字十分传神,表现出一片冰化雪消、桃花春汛、春风骀荡的情景。春天,真的已经降临到郑国大地。在这幅春意盎然的风景画中,人出现了:“士与女,方秉蕑兮”。人们经过一个冬天严寒的困扰,冰雪的封锁,从蛰伏般的生活状态中苏醒过来,到野外,到水滨,去欢迎春天的光临。而人手一束的嫩绿兰草,便是这次春游的收获,是春的象征。“招魂续魄,拂除不详”,似乎有点神秘,其实其精神内核应是对肃杀的冬气的告别,对新春万事吉祥如意的祈盼。任何虚幻的宗教意识,都生自现实生活的真切愿望。在这里,从自然到人、风景到风俗的转换,是通过“溱与洧”和“士与女”两个结构相同的句式的转换实现的。结构相同的东西可以使人产生由此及彼的对照、联想,因而这里的转换顺理成章,毫不突然。
如果说对于成年的“士与女”,他们对新春的祈愿只是风调雨顺,万事如意,那么对于年青的“士与女”,他们的祈愿则更加上一个重要内容——爱情,因为他们不仅拥有大自然的春天,还拥有生命的春天——青春。于是作品便从风俗转向爱情,从“蕑”转向“勺药”。这首诗是以善于转折为人称道的,清人牛运震《诗志》、陈继揆《读诗臆补》皆认为它“妙于用虚字转折”。其实它的“转折之妙”,不仅独在虚字。如上所说,前一层次的从风景向风俗的小转折,是借重两个结构相同的句式实现的。这里从风俗到爱情的大转折,则巧妙地利用了“士”“女”的相同字面:前层的“士与女”是泛指,犹如常说的“士女如云”;后层的“士”“女”则是特指,指人群中某一对青年男女。字面虽同,对象则异。这就使转折完成于不知不觉之间,变换实现于了无痕迹之中。诗意一经转折,诗人便一气直下,一改前面的宏观扫描,将“镜头”对准了这对青年男女,记录下他们的呢喃私语,俏皮调笑,更凸现出他们手中的芍药,这爱的信物,情的象征。总之,兰草“淡出”,芍药“淡入”,情节实现了“蒙太奇”式的转换。于是,从溱、洧之滨踏青归来的人群,有的身佩兰草,有的手捧芍药,撒一路芬芳,播一春诗意,其欢歌笑语感染了后世的无数读者。尽管小小的郑国常常受到大国的侵扰,该国的统治者也并不清明,但对于普普通通的人民来说,这个春天的日子仍使他们感到喜悦与满足,因为他们手中有“蕑”,有“勺药”,有美好生活的憧憬与信心。
此诗情调极为淳朴健康,因为当时郑卫等地,男女在野外自由结合乃是一种风俗,而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在性爱的双方有一种天然平等的权宜,无论男邀女,女邀男,都是自然而大方,绝不会引起惊诧莫名。而无视这一古代婚俗的后儒如朱熹,却说什么“卫犹为男悦女之词,而郑皆为女惑男之语。卫人犹多讥刺惩创之意,而郑人几于荡然无复羞愧悔悟之萌。是则郑声之淫,有甚于卫矣”(《诗集传》)。这种“不知骆驼言马背”式的批评,倘起诗人于地下,若非错不置,必定付之一嗤耳。
《郑风·溱洧》在直叙中插入对话,这种手法使场面活跃,富于情节性。故明末清初张尔岐说“盖诗人一而叙述,一面点级,大类后世弦索曲子”(据《诗经直解》)。的确,此诗有情节有对问的写法,使读者如听“二人转”,妙趣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