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虫避葵堇,习苦不言非。
小人自龌龊,安知旷士怀。
鸡鸣洛城里,禁门平旦开。
冠盖纵横至,车骑四方来。
素带曳长飙,华缨结远埃。
日中安能止,钟鸣犹未归。
夷世不可逢,贤君信爱才。
明虑自天断,不受外嫌猜。
一言分珪爵,片善辞草莱。
岂伊白璧赐,将起黄金台。
今君有何疾,临路独迟回。
《代放歌行》是南朝宋诗人鲍照创作的一首五言诗。这首诗可分为三层。前四句为第一层,开门见山亮出矛盾,将龌龊小人与高怀旷士分列两句,形成对照。中间八句为第二层,写“小人”的龌龊行为,他们到处奔竞,“日中”不可能会停止钻营,就连夜深“钟鸣”后他们犹未回家。最后十句为第三层,记录了奔竞小人对道旁旷士的谈话。这首诗善用比兴,引用典故,语言含蓄蕴藉,耐人品味。
蓼虫(2)避葵堇(3),习苦不言非。
蓼虫已经习惯了辛辣的水蓼,看见甜美的葵堇,反而要逃跑。
小人自龌龊(4),安知旷士(5)怀。
小人总是限于狭隘的境界,又怎么能理解旷士的高尚怀抱。
鸡鸣洛城(6)里,禁门(7)平旦(8)开。
天刚放亮,洛阳城中雄鸡啼晨,宫门洞开,大小官吏前来早朝。
冠盖(9)纵横至(10),车骑四方来。
达官贵人从四面八方聚来,轻车骏马奔驰在条条官道。
素带(11)曳(12)长飙(13),华缨(14)结远埃。
宽大的衣带在风中飘舞,五彩的冠缨被飞尘笼罩。
日中(15)安能止,钟鸣(16)犹未归。
日上中天,公务仍然不会停止,夜幕降临,晚钟已敲也无人回家。
夷世(17)不可逢,贤君信(18)爱才。
如今这太平盛世,不易再逢,君王贤明爱才,也很难遇到。
明虑自天(19)断,不受外嫌猜。
清明的谋虑,出自君王的独断,外来的猜嫌之辞,都无法动摇。
一言分珪(20)爵(21),片善辞草莱(22)。
说对了一句话,就能封官进爵,有一点儿特长或好的品格,就可以辞别田野,从此做官,步步升高。
岂伊(23)白璧赐(24),将起黄金台(25)。
当今君王,为招纳天下贤士,岂只是把白璧颁赏,还要把黄金台来建造。
今君(26)有何疾,临路独迟回(27)。
可是今天,您究竟为什么面临坦荡的仕途,反而迟疑不前,把好机会失掉?
(1)放歌行:《放歌行》为古乐府使用的旧题,常用来表现自叹失意或激励奋发的内容。
(2)蓼虫:蓼草上生长的小虫。蓼,指泽蓼,一种草本植物,叶味辛辣。
(3)葵堇:又名堇葵,一种野菜,味甜。见《楚辞·七谏》:“蓼虫不徒乎葵藿”。
(4)龌龊:拘局的样子,指局限于狭隘的境界。
(5)旷士:旷达之士,不拘于世俗之见的人。
(6)洛城:洛阳城,这里是泛指京城。
(7)禁门:皇宫的门。天子居住的地方叫禁中,门设禁卫,警戒森严,所以叫禁门。
(8)平旦:平明,天刚亮的时候。
(9)冠盖:冠冕与车盖。指戴高冠乘篷车的达官贵人。
(10)纵横至:纷纷而来。纵横,是纷纭杂乱的样子。
(11)素带:古时大夫所用的衣带。
(12)曳:引、拉动。
(13)长飙:暴风。
(14)华缨:华美的冠缨,一种用彩线做成的帽带。
(15)日中:中午。
(16)钟鸣:钟鸣漏尽,指深夜戒严之后。
(17)夷世:太平之世。
(18)信:诚然,确实。
(19)天:指君王。
(20)珪:一种上圆下方的玉板,古代封官时赐硅作为符信。
(21)爵:爵位,官阶。
(22)草莱:田野。
(23)岂伊:哪里。伊,是语助词。
(24)白璧赐:赏赐白壁。《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记载:赵孝成王一见虞卿即赏赐黄金百镒、白璧一双。这句话就是用的这一典故。
(25)黄金台:在今北京附近。燕昭王筑黄金台,上置千金,以招天下贤士。
(26)君:指旷士。
(27)迟回:迟疑不前。
刘宋王朝政治腐败,卖官鬻爵,贿赂公行。高门世族把持朝政,一般无耻之徒狗苟蝇营,以求富贵利达。作者为了揭露和讽刺官场钻营奔竞的腐败风气,表达自己不甘被卑污世风所染的高风亮节,于是创作了《代放歌行》这首诗。
此诗前四句开门见山亮出矛盾,将龌龊小人与高怀旷士分列两句,形成对照。“小人自龌龊”构成全诗主脑,是后文穷形极相描绘的张本。在这两句写实诗前用“蓼虫避葵堇,习苦不言非”两句来起兴,既有含义,又增添了文学情趣。蓼虫习惯了辛辣苦味,不喜欢堇葵的甘甜。这两句不仅是兴,而且也是比。其比的含义,前人或谓是指小人不知旷士之怀,犹如蓼虫不知葵堇之美;或谓是指旷士习惯于辛苦生涯,不以辛苦为非。细绎诗意,当以后说为是,因为“避”、“不言非”等语,并无贬义,而以苦为乐,从来就是豁达放旷之士的本色;只有小人,才是趋甘避苦之徒。
从“鸡鸣洛城里”至“钟鸣犹未归”八句是此诗第二层,写“小人”的龌龊行为。“鸡鸣”“平旦”“日中”“钟鸣”是贯串八句的时间线索。其人物则是“冠盖”,他们的一天,从“平旦”起,天子的“禁门”刚刚打开,就蜂拥而至了。“纵横至”、“四方来”,来势汹涌如潮水,笔端带有揶揄调侃之意。乘他们车马驰骤之际,诗人迅速为他们的风尘尊容勾勒了一幅生动无比的漫画:“素带曳长飙,华缨结远埃。”这些颇有身分的人,他们的素带在急驰的大风中乱飘,华丽的帽缨上结聚了远道而来的尘埃。这幅画有色彩,有动态,有细节,形象传神,耐人品味。句中未著一字褒贬,却“写尽富贵人尘俗之状”(沈德潜《古诗源》),把角逐名利场者的丑态刻划得入木三分,不愧为神来之笔。他们到处奔竞,“日中”不可能会停止钻营。就连夜深“钟鸣”后他们犹未回家。一个“犹”字,有多少惊讶、感叹、挖苦之意。后汉安帝《禁夜行诏》云:“钟鸣漏尽,洛阳城中不得有行者。”这里说“钟鸣未归”,可见奔竞日盛,古风荡然无存。
“夷世不可逢”以下是此诗第三层,记录了奔竞小人对道旁旷士的谈话,他们对旷士说道: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太平盛世,君王也是真正爱才的贤君。他英明的考虑出于自己的判断,不受任何外来影响而猜疑动摇。这些正经话出自小人之口,就显得肉麻阿谀与不伦不类,因而具有极大的讽刺性。接着,小人们又向旷士津津乐道地夸说起了进入仕途的容易和当官的好处。这四句是说才能之士只要有一言之美,片善之长,就会受贤君青睐,被封官赐爵,辞别田野,登上朝堂。而贤君爱才,岂但只赏赐白璧,还将仿效燕昭王筑黄金台来重金招聘你们呢。这四句虽是小人们的劝诱、夸说之辞,但也是他们一心只想升官发财的灵魂大曝光,写得真是笔锋辛辣,利如刀锥。“今君有何疾,临路独迟回?”最后,小人以嘲弄的口吻诘问旷士:你到底有什么毛病,竟面对阳关大道还独自徘徊不前?全诗至此顿住。对于无耻小人的挑衅,诗人没有也不屑回答,但不回答并不等于没有答案。读者若试着掩卷思索,就会发现,答案已在开头“小人自龌龊,安知旷士怀”之中了。这一结回应开头,使通篇皆活,旷士形象虽未著墨,但在对照中自显出其迥异小人的品格。这个结尾让应受嘲弄的人去厚颜嘲弄别人,真是幽默滑稽而有波澜,可谓味蕴言外,冷峻隽永。
《代放歌行》在《乐府诗集》中属《相和歌辞·瑟调曲》。《歌录》曰:“《孤生子行》,亦曰《放歌行》。”《孤生子行》,又题作《孤儿行》,在乐府古辞中写的是孤儿备受兄嫂折磨,难与久居的内容。鲍照的拟作,旧瓶装新酒,用以揭露黑暗,抨击时政,大大拓宽和加深了这一乐府旧题的表现力。在这个方面,也同样显示了诗人非凡的艺术勇气和独辟蹊径的创新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