麀麌顾其子,燕雀各有随。
与子为夫妇,五年三别离。
儿女岂不怀,母老妹已笄。
父子各从母,可喜亦可悲。
关河万里道,子去何当归。
三岁不可道,白首以为期。
百亩未为多,数口可无饥。
吞声不敢尽,欲怨当归谁。
《送内》是宋代诗人陈师道创作的一首五言古诗,收录于《后山先生集》中。这首诗分为两部分。前八句为第一部分,写眼前的场景,以及将与妻儿分别的悲况。后八句为第二部分,写自己对远行的妻子倾诉了离情别绪,以及对贫富悬殊的不合理社会深致不满。这首诗风格简劲、浑厚、沉郁,因事见情,曲折详至,极尽诗家运笔变化之妙。
麀(1)麌顾其子(3),燕雀各有随。
母鹿雌獐都爱怜其子,燕雀之禽各从其类。
与子为夫妇,五年三别离。
我与你成为夫妻,结婚五年,已有三次与你分离。
儿女岂不怀,母老妹已笄(5)。
我怎能不想念我的儿女,母亲老了,妹妹也用起了簪子。
父子各从母,可喜亦可悲(6)。
我和儿女一样跟随自己的母亲,虽有慰藉但也是非悲痛。
关河万里道,子去何当归。
你去的地方那么遥远,何时才能归来与我相见。
三岁不可道(7),白首以为期(8)。
三年后能否会面也难以预料,白头也已经遥遥无期。
百亩未为多,数口可无饥。
农家的田地,只要不错过农时,几口人的家庭就不会挨饿。
吞声不敢尽,欲怨当归谁。
无穷的苦水只好往肚子里咽,心里有满腔的怨恨,但是怨恨哪一个呢?
(1)麀:母鹿。
(2)虞:雌獐。
(3)顾其子:爱怜其子。
(4)各自随:各从其类。
(5)已笄:谓到了待嫁年龄。笄:簪子,用以插住挽起的头发。
(6)父子各从母,可喜亦可悲:故作达观,给悲哀的气氛增添诙谐和风趣。
(7)三岁不可道:谓三年后能否会面也难以预料。
(8)白首以为期:从《文选·古诗》“努力崇明德,皓首以为期”化出,隐含明德自持、誓老相待之意。
元丰七年(1084年),陈师道的岳父郭概任提点成都府路刑狱。陈师道生计无着,只好让妻子儿女随从入川。他本人因为家有老母和妹妹,不能同行。《送内》这首诗是在临别之时送给他妻子的。
《送内》全诗共十六句,可以平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面八句主要是叙写眼前的悲况。开头以“麀麌顾其子,燕雀各自随”兴起怜子爱妻之情。这两句受到《礼记·三年问》中关于“有知之属,莫不知爱其类”的启发,因此可以借用孔颖达的一段疏文来作说明:“鸟兽大小各能思其种类,况在于人,何有穷已?”以下即写到人事:“与子为夫妇,五年三别离。”结婚五年,三次与妻子分离,这已经够辛酸了,这次分别又与前两次有所不同。前两次是诗人出外谋生,妻子留在家里,而这次是妻子带着年幼的儿女随岳父到遥远的蜀地去。诗人是因为贫困所迫,所以才做出这样的抉择。作者没有详写自己的困顿,而艰难困顿之状已在不言中;作者也没有详写自己如何在贫困中挣扎,而“三别离”三字已足以概括。“儿女岂不怀,母老妹已笄”两句是对妻子倾诉衷曲。上句说:让妻子把幼小的儿女带往远地,岂不思念?“岂”字下得沉重。言下有无限舐犊深情在,并隐隐透出万般无奈的歉意。下句是说,老母需要奉养,妹大等待出嫁,这两件事决定他不能同去蜀地。作者的这种衷曲,道出了人世的艰难与他自已所承受的生活的重压。无论是谁,遭此不幸,都会感到深悲极痛,非但难以为怀,亦复惆怅难述,而作者却以清劲简妙的语言出之,尽量避免纤毫不遗地刻画内心的痛苦之状,因而显得十分浑厚有味。不仅如此,诗人为了使他的妻子不至于在临别之际过于难过,还特地找来了两句宽慰性的话语:“父子各从母,可喜亦可悲。”稚人、幼女“从母”,与年过三十的中年男子“从母”,不可同日而语,作者把两者混而为一,给悲哀的气氛增添了一点诙谐和风趣。在浓重的悲哀气氛下,这点诙谐和风趣虽然不能起到转悲为喜的作用,但由于作者尽力克制悲痛,给“可喜”两字留出了一定的感情位置,因此能略略给人以精神上的慰藉。陈师道的诗作素以文字简练、“语简意博”著称。这两句诗最能显示这一特色。他把自己留下来侍奉老母,而让儿女们跟着妈妈到蜀地去这两件事,压缩成五个字,叙事十分简妙。在极端贫困之中,这样安排家庭,使老有所养而幼有所育,诗人内心感到欣慰,但一门三代骨肉分离,夫妇双方相隔两地,又是十分可悲的。这种复杂微妙的感情也只用了五个字未表达,抒情的简妙,实为罕见。金代刘壎说,陈师道写诗如得仙人费长房缩地之法,“虽寻丈之间,固自有万里山河之势也”。用这句话来形容陈师道诗的简妙,既形象,又确切。
后面八句主要抒发内心的悲愤。“关河万里道,子去何当归。三岁不可道,白首以为期。”以无比关切的语气对远行的妻子倾诉了离情别绪。“三年”是郭概的任期。妻子为了安慰他,告以三年之期,但诗人感到,自己贫困的境遇尚无尽头,三年以后能否会面,也难以预料。“白首”句从旧题《李少卿与苏武诗》“努力崇明德,皓首以为期”化出,隐含着诗人明德自持、誓老相待之意。唯其用得不着痕迹,故更能见出寄意言外、旨含句中之妙。处此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作者对贫富悬殊的不合理社会深致不满。但他没有、也不可能采取直接抗争的态度,而是正面提出孟子的社会理想,与黑暗的现实进行对照,借以抒发自己的愤慨。“百亩未为多,数口可无饥”两句,话虽说得平静,内心的牢骚还是很明显的。孟子曾说:“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孟子在宋代思想界的地位很高,但他的民本思想却未被宋代的统治者接受。百亩之田,原是一个普通农家的产业,而作者却连这点起码的产业也没有,因而连人生最低的生活要求——温饱也无法满足。作者推己及物,已经触到了当时社会的严重症结,再说下去,势必要怨及在朝的权贵,这是作者不能不有所顾忌的。因此话到嘴边也只能强行忍住:“吞声不敢尽,欲怨当归谁。”感情的伏流逆折震荡,而又不使其泻出,于是令诗中那种简劲、浑厚、沉郁的风格也因之而臻于极致。
《送内》这首诗通篇不着一句景语,纯从“别内”一事上落笔,顺带写出心头的悲事、喜事、烦难事、不平事,因事见情,曲折详至,极尽诗家运笔变化之妙,成功地体现了他自己的“因事以出奇”的创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