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区寄传

柳先生曰：越人⁽³⁾少恩⁽⁴⁾，生男女，必货视之⁽⁵⁾。自毁齿⁽⁶⁾以上，父兄鬻卖⁽⁷⁾以觊⁽⁸⁾其利。不足，则取他室⁽⁹⁾，束缚钳梏⁽¹⁰⁾之，至有须鬣者⁽¹¹⁾，力不胜⁽¹²⁾，皆屈为僮⁽¹³⁾。当道⁽¹⁴⁾相贼杀⁽¹⁵⁾以为俗。幸⁽¹⁶⁾得壮大，则缚取幺⁽¹⁷⁾弱者，汉官⁽¹⁸⁾因以为己利⁽¹⁹⁾，苟⁽²⁰⁾得僮⁽¹³⁾，恣所为⁽²¹⁾不问。以是越中户口滋耗⁽²²⁾，少得自脱⁽²³⁾。惟童⁽¹⁾区寄⁽²⁾以十一岁胜⁽²⁴⁾，斯⁽²⁵⁾亦奇矣。桂部⁽²⁶⁾从事⁽²⁷⁾杜周士为余言之。

柳先生说：越地的人寡恩薄情，无论生男生女，都把他们当作货物一般看待。孩子七八岁以后，父母就为贪图钱财而把他们卖掉。如获得的钱财还不能满足他们的贪欲，便去偷他人的子女。得手后就用铁箍套颈，木铐铐手，以防逃跑，甚至有的成年人因敌不过束缚者也被逼为奴仆。当时在大路上互相残杀已习染成风，有幸而能长得强壮高大的人就去绑架那些力小体弱的人。汉族官吏则利用这种恶习为自己谋利，只要能得到僮仆，他们就放纵而不加追究。因此，越地人口减少，很少有人能逃脱作僮仆的悲惨命运。只有区寄，以十一岁的小小年纪却战胜了绑架他的强盗，这也算够奇特的了。桂州都督从事杜周士对我讲了这件事。

童寄者，郴州⁽²⁸⁾荛牧儿⁽²⁹⁾也。行牧且荛⁽³⁰⁾，二豪贼⁽³¹⁾劫持反接⁽³²⁾，布囊其口⁽³³⁾。去逾四十里之虚⁽³⁴⁾所卖之。寄伪⁽³⁵⁾儿啼，恐栗⁽³⁶⁾，为儿恒状⁽³⁷⁾，贼易⁽³⁸⁾之，对饮，酒醉。一人去为市⁽³⁹⁾，一人卧，植刃道上⁽⁴⁰⁾。童微伺⁽⁴¹⁾其睡，以缚背刃⁽⁴²⁾，力下上，得绝⁽⁴⁴⁾，因取刃杀之。

儿童区寄，是郴州地区打柴放牛的孩子。一天，他正一边放牛一边打柴，有两个蛮横的强盗把他绑架了，反背着手捆起来，用布蒙住他的嘴，离开本乡四十多里地，想到集市上把他卖掉。区寄装着小孩儿似的哭哭啼啼，害怕得发抖，做出一副孩子常有的胆小的样子。强盗并不把他放在心上，相对喝酒，喝醉了。其中一个强盗离开前去集市谈买卖孩子的生意，另一个躺下来，把刀插在路上。区寄暗暗看他睡着了，就把捆绑自己的绳子靠在刀刃上，用力地上下磨动，绳子断了；便拿起刀杀死了那个强盗。

逃未及远，市者还，得童，大骇，将杀童。遽⁽⁴⁵⁾曰：“为两郎⁽⁴⁶⁾僮，孰若⁽⁴⁷⁾为一郎⁽⁴⁶⁾僮耶？彼不我恩⁽⁴⁸⁾也。郎⁽⁴⁶⁾诚见完与恩，无所不可。”

区寄逃出去没多远，那个上集市谈买卖的强盗回来了，抓住区寄，非常惊恐，打算要杀掉他。区寄急忙说：“做两个主人的奴仆，哪里比得上做一个主人的奴仆呢？他不好好待我，主子你果真能保全我的性命并好好待我，无论怎么样都可以。”

市者良久⁽⁵⁰⁾计⁽⁵¹⁾曰：“与其杀是僮，孰若卖之？与其卖而分，孰若吾得专⁽⁵²⁾焉？幸而杀彼，甚善。”

强盗盘算了很久，心想：“与其杀死这个奴仆，哪里比得上把他卖掉呢？与其卖掉他后两个人分钱，哪里比得上我一个人独吞呢？幸亏杀掉了他，好极了！”

即⁽⁵⁴⁾藏其尸，持童抵主人⁽⁵³⁾所。愈束缚，牢甚。夜半，童自转 ，以缚即⁽⁵⁴⁾炉火烧绝之，虽疮⁽⁵⁵⁾手勿惮⁽⁵⁶⁾；复取刃杀市者。因大号⁽⁵⁷⁾，一虚皆惊。童曰：“我区氏儿也，不当为僮。贼二人得我，我幸皆杀之矣！愿以闻于官⁽⁵⁸⁾。”

随即埋藏了那个强盗的尸体，带着区寄到集市中窝藏强盗的主人那里。他越发把区寄捆绑得结实。到了半夜，区寄自己转过身来，把捆绑的绳子就着炉火烧断了，虽然烧伤了手也不怕；又拿过刀来杀掉了做买卖的强盗。然后大声呼喊，整个集市都惊动了。区寄说：“我是姓区人家的孩子，不该做奴仆。两个强盗绑架了我，幸好我把他们都杀了，我愿把这件事报告官府。”

虚吏⁽⁵⁹⁾白州⁽⁶⁰⁾，州白大府⁽⁶¹⁾。大府⁽⁶¹⁾召视儿，幼愿⁽⁶²⁾耳。刺史⁽⁶³⁾颜证⁽⁶⁴⁾奇之，留为小吏，不肯。与衣裳⁽⁶⁵⁾，吏护还之乡⁽⁶⁶⁾。

集镇的差吏把这件事报告了州官。州官又报告给府官。府官召见了区寄，年幼老实罢了。刺史颜证认为他与众不同，便留他做小吏，区寄不愿意。刺史于是送给他衣裳，派官吏护送他回到家乡。

乡之行劫缚者⁽⁶⁷⁾，侧目⁽⁶⁸⁾莫敢过其门。皆曰：“是儿少秦武阳⁽⁶⁹⁾二岁，而讨杀⁽⁷⁰⁾二豪，岂可近耶！”

乡里干抢劫勾当的强盗，都斜着眼睛不敢正视区寄，没有哪一个敢经过他的家门，都说：“这个孩子比秦武阳小两岁，却杀死了两个强贼，怎么可以靠近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