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青青陵上柏》是产生于汉代的一首文人五言诗,是《古诗十九首》之一。此诗写作者游戏宛洛,意在仕途。然而他发现这个宫殿巍峨、甲第连云,权贵们朋比为奸、苟且度日的都城,并非属于他的世界,写出了个人不平之感和不满现实的心情。全诗在艺术上,注重铺陈,提高形象性;运用对比,增强抒情性;用反问句,增强意蕴性。
青青(1)陵(2)上柏(3),磊磊(4)涧中石。
陵墓上长得青翠的柏树,溪流里堆聚成堆的石头。
人生(5)天地间,忽(6)如远行客(7)。
人生长存活在天地之间,就好比远行匆匆的过客。
斗酒(8)相娱乐,聊厚不为薄(9)。
区区斗酒足以娱乐心意,虽少却胜过豪华的宴席。
驱车策驽马(10),游戏宛(11)与洛(12)。
驾起破马车驱赶著劣马,照样在宛洛之间游戏著。
洛中何郁郁(13),冠带(14)自相索(15)。
洛阳城里是多麼的热闹,达官贵人彼此相互探访。
长衢(16)罗夹巷(17),王侯多第(18)宅。
大路边列夹杂著小巷子,随处可见王侯贵族宅第。
两宫(19)遥相望,双阙(20)百馀尺。
南北两个宫殿遥遥相望,两宫的望楼高达百余尺。
极宴(21)娱心意,戚戚(22)何所迫(23)?
虽已在宴会中尽情欢乐,却忧愁满面不知何所迫。
(1)青青:本意为蓝色,引申为深绿色,这里的“青青”,犹言长青青,是说草木茂盛的意思。
(2)陵:表示与地形地势的高低上下有关,此处指大的土山或墓地。
(3)柏:四季常青的树木,可供建筑及制造器物之用。
(4)磊磊:磊,众石也,即石头多。会意字,从三石。
(5)生:生长,生活。
(6)忽:本义为不重视、忽略,此处指快的意思。
(7)远行客:在此有比喻人生的短暂如寄于天地的过客的意思。客,表示与家室房屋有关,本义为寄居、旅居、住在异国他乡。
(8)斗酒:指少量的酒。
(9)薄:指酒味淡而少。
(10)驽马:本义为劣马,走不快的马。亦作形容词,比喻才能低劣。
(11)宛:南阳古称宛,位于河南西南部,与湖北、陕西接壤,因地处伏牛山以南,汉水之北而得名。
(12)洛:洛阳的简称。
(13)郁郁:盛貌,形容洛中繁华热闹的气象。
(14)冠带:顶冠束带者,指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冠带是官爵的标志,用以区别于平民。
(15)索:求访。
(16)衢:四达之道,即大街。
(17)夹巷:央在长衢两旁的小巷。
(18)第:本写作“弟”。本义为次第、次序,此指大官的住宅。
(19)两宫:指洛阳城内的南北两宫。
(20)阙:古代宫殿、祠庙或陵墓前的高台,通常左右各一,台上起楼观,二阙之间有道路。亦为宫门的代称。
(21)极宴:穷极宴会。
(22)戚戚:戚,忧思也。
(23)迫:逼近。
《古诗十九首》的时代和作者向来是汉魏文学研究中的热点问题,各种观点异彩纷呈。宇文所安认为中国早期诗歌是一个复制系统,找不到“古诗”早于建安时期的确凿证据。木斋提出《古诗十九 首》及建安诗歌的重要组成大部分诗作是曹植之作。李善注《昭明文选·杂诗上》提出其作者为东汉无名氏,这也是二十世纪以来最为流行的主流观点。从《青青陵上柏》描写的内容来看,其作者应当是东汉末年无名氏,应是一位出身社会中层的士人。他游历京城时创作此诗,记录了东汉末年社会危局及士人心态。其创作年代应当在汉末献帝建安之前的几十年间。
这首诗与《古诗十九首》中的另一首《驱车上东门》在感慨生命短促这一点上有共同性,但艺术构思和形象蕴含却很不相同。《驱车上东门》的主人公望北邙而生哀,想到的只是死和未死之前的生活享受;这首诗的主人公游京城而兴叹,想到的不止是死和未死之时的吃好穿好。
开头四句,接连运用有形、有色、有声、有动作的事物作反衬、作比喻,把生命短促这样一个相当抽象的意思讲得很有实感,很带激情。主人公独立苍茫,俯仰兴怀:向上看,山上古柏青青,四季不凋;向下看,涧中众石磊磊,千秋不灭。头顶的天,脚底的地,当然更其永恒;而生于天地之间的人呢,却像出远门的旅人那样,匆匆忙忙,跑回家去。《文选》李善注引《尸子》《列子》释“远行客”:“人生于天地之间,寄也。寄者固归。”“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古诗》中如“人生寄一世”,“人生忽如寄”等,都是不久即“归”(死)的意思。
第五句以下,写主人公因感于生命短促而及时行乐。“斗酒”虽“薄”,也可娱乐,就不必嫌薄,姑且认为厚吧!驽马虽劣,也可驾车出游,就不必嫌它不如骏马。借酒销忧,由来已久;“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诗经·邶风·泉水》),也是老办法。这位主人公,看来是两者兼用的。“宛”(今河南南阳)是东汉的“南都”,“洛”(今河南洛阳)是东汉的京城。这两地,都很繁华,何妨携“斗酒”,赶“驽马”,到那儿去玩玩。接下去,用“何郁郁”赞叹洛阳的繁华景象,然后将笔触移向人物与建筑。“冠带自相索”,达官显贵互相探访,无非是趋势利,逐酒食,后面的“极宴娱心意”,就明白地点穿了。“长衢”(大街),“夹巷”(排列大街两侧的胡同),“王侯第宅”,“两宫”,“双阙”,都不过是“冠带自相索”,“极言娱心意”的场所。主人公“游戏”京城,所见如此,会有什么感想呢?结尾两句,就是抒发感想的,可是歧解纷纭,各有会心,颇难作出大家都感到满意的阐释。有代表性的歧解是这样的: 一云结尾两句,都指主人公。“极宴”句承“斗酒”四句而来,写主人公享乐。 一云结尾两句,都指“冠带”者。“是说那些住在第宅、宫阙的人本可以极宴娱心,为什么反倒戚戚忧惧,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呢?”一云结尾两句,分指双方。“豪门权贵的只知‘极宴娱心’而不知忧国爱民,正与诗中主人公戚戚忧迫的情形形成鲜明对照”(《两汉文学史参考资料》)。
从全诗章法看,分指双方较合理,但又绝非忧乐对照。“极宴”句承写“洛中”各句而来,自然应指豪权贵。主人公本来是因生命短促而自寻“娱乐”、又因自寻“娱乐”而“游戏”洛中的,结句自然应与“娱乐”拍合。当然,主人公的内心深处未尝不“戚戚”,但口上说的毕竟是“娱乐”,是“游戏”。从“斗酒”“驽马”诸句看,特别是从写“洛中‘所见诸句看,这首诗的主人公,其行乐有很大的勉强性,与其说是行乐,不如说是借行乐以销忧。而忧的原因,也不仅是生命短促。生当乱世,他不能不厌乱忧时,然而到京城去看看,从“王侯第宅”直到“两宫”,都一味寻欢作乐,醉生梦死,全无忧国忧民之意。自己无权无势,又能有什么作为,还是“斗酒娱乐”,“游戏”人间吧!“戚戚何所迫”,即何所迫而戚戚,是反诘句,如果用现代汉语肯定语气说,便是:没有什么迫使我戚戚不乐。全诗内涵,本来相当深广;用这样一个反诘句作结,更其余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