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书剑滞燕京,更值秋来百感并。
台上何人延郭隗,市中无处访荆卿。
云浮万里伤心色,风送千秋变徵声。
我自欲歌歌不得,好寻驺卒话平生。
《都门秋思四首》是清代诗人黄景仁的组诗作品。这组诗描述作者流寓京师以来的景况及种种感慨。全诗多寒苦语、颓废语,亦多愤激语、孤傲语,怆人心神,又景中寓意,景中含情,意蕴丰富,感情真切。
四年书剑(1)滞燕京,更值秋来百感并(2)。
滞留在燕京四年过着书剑飘零生活,更遇到秋天来临 让人百感交集。
台上何人延郭隗,市中无处访荆卿(3)。
黄金台上有什么人延请郭隗,燕国街市中没有地方可以寻访荆卿。
云浮万里伤心色(4),风送千秋变徵声(5)。
云朵在万里碧空中漂浮起让人产生愁思的伤心之色,秋风送来凄凉悲壮的变徵乐声。
我自欲歌歌不得,好寻驺卒话平生(6)。
我自己想高声歌唱却欲唱不了,还是寻找身份低贱之人聊聊平生志趣。
(1)书剑:即书剑飘零。
(2)百感并:百感交集。
(3)台上何人延郭隗,市中无处访荆卿:上句意近李白《行路难》三首其二:“昭王白骨萦烂草谁人更扫黄金台。”用郭隗典事,《述异记》卷下:“燕昭王为郭隗筑台,今在幽州燕王故城中,土人呼为贤士台,亦谓之招贤台。”下句用燕市狗屠典事。
(4)云浮万里伤心色:写游子愁思。云浮万里,用李白《送友人》“浮云游子意”之意。李化龙《蟂矶春望》:“故国千年王气尽,浮云万里客心孤。”
(5)变徵声:凄凉悲壮之调,典出《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将入秦,燕太子丹携宾客白衣冠相送,至易水之上,“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变徵,古音阶之一,古乐分宫、商、角、徵、羽五声,又有变宫、变徵二声。
(6)好寻驺卒话平生:用刘孝绰故事。《南史·刘孝绰传》:“每于朝集会同,处公卿间,无所与语,以呼驺卒,访道途间事。由此多忤于物,前后五免。”杨掌生《京尘杂录》卷四《梦华琐簿》:“黄仲则居京师,落落寡合,每有虞仲翔青蝇之感,权贵人莫能招致之,日唯从伶人乞食,时或竟于红氍毹上现种种身说法粉墨淋漓,登场歌哭,谑浪笑傲,旁若无人。驺卒,掌管车马的差役,亦泛指一般仆役、身份低贱之人。
黄景仁于清高宗乾隆四十年(1775)入京,虽赴召试,取二等,充武英殿书签官,与家人暂得团聚,但“以家室累大困”,家人亦深受连累,“差免作流民”,家境日益困顿,心情极为悲苦。这组诗当作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当时作者收入不足以供衣食之需,深感居大不易,有感而作此组诗。
首联“四年书剑滞燕京,更值新来百感并。”诗人说自己滞留燕京四年,虚耗了精力,空度了年华,尝遍了酸甜苦辣,时逢寒秋,更是百感交集,一桩桩往事涌上心头。“书剑”指代文士生涯。以书耀文,以剑显武,是古代儒生本色,是诗人的骄傲。“滞”是不通不畅之意,说明命运多艰,仕途蹇涩。此联上句突出诗人形象,下句“更”字使诗意推进一层,将感情强化,引出“百感”。秋来更增百感,源于“宋玉悲秋”。宋玉《九辩》开头就高唱“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此后,它就引发了许多诗人的生活感受和艺术联想,也成为诗歌创作的触媒。
颔联“台上何人延郭隗,市中无处访荆卿。”承接上文“百感并”,写其所感。诗人在秋色触目,忧愁苦闷,百感交集之时,头脑中浮现出两个古人,一个是郭隗,一个是荆轲,他们都有过不同寻常的际遇《战国策》、《史记》均有燕昭王礼聘郭隗的记载。《史记·燕世家》:“燕昭王于破燕之后即位,卑身厚币以招贤者……郭隗曰:“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于是燕昭王为隗改筑宫而事之。”《文选》李善注还载有燕昭王于易水边建黄金台以招天下贤士的故事。两千年来,燕昭王成为礼贤下士的代表人物,郭隗成为文人学子羡慕向往的榜样。
荆轲亦曾受燕太子丹特殊礼遇,同时他还有几位肝胆相照的朋友。《史记·刺客列传》:“荆轲者,卫人也。而之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卿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今云“市中无处访荆卿”,即伤心知己无从寻觅,又隐指像荆轲那样的际遇今己难逢。怀念郭隗,寻访荆卿,表明诗人企盼受到当权者的尊重和厚待,渴望找到心心相印、志同道合的知己。但是英主难逢,古贤远逝,徒令寒士唏嘘感喟而已。两句用典,借古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使其悲秋之情显得更为深沉厚重。
颈联“浮云万里伤心色,风送千秋变徵声。”放眼远望,万里浮云呈现一片灰黯颜色。顷耳细听,飒飒秋风里传来千年回响的变徵悲音。上联主要是怀古,此联转入了伤今。诗句展现出北国秋色的壮阔景象,但在诗人眼中,它却是一片“伤心”颜色,他听到的却是一种“变徵”哀声。变徵声:变徵为古音阶之一。古人把音乐分为宫、商、角、徵、羽五声,又有变宫、变徵二声。变徵音色凄凉,宜于悲歌。“变徵声”与上联“访荆卿”照应。诗人在秋风中仿佛听到了变徵之声,一方面寄托对荆轲的向往和怀念之情,一方面从听觉上渲染心境的悲凉。旅京无托,志士失意,不免感到万物同悲,此融情入景也。
尾联“我自欲歌歌不得,好寻驺卒话生平。”此尾联收束全篇。京都四年,怀才不遇,知己难寻,在萧飒秋风中,百感交集,憋闷郁结,欲以长歌排遣,却又意兴索然,心情颓丧,只好寻找身份低贱的仆夫隶役共话生平,一诉衷肠了。驺卒:官府服贱役的仆隶。南朝梁人谢几卿曾于闹市与驺卒对饮,为放纵不羁之士所激赏。作者此语既有失意于上层社会,欲到平民中寻觅知己的想法,又有放纵情怀,不计穷通得失的意味,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我宽慰。前面两联“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此联徒然收回,强自压抑,另辟通途,便产生了沉郁顿挫、纵放自如、悠然意远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