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高丈五睡正浓,军将打门惊周公。
口云谏议送书信,白绢斜封三道印。
开缄宛见谏议面,手阅月团三百片。
闻道新年入山里,蛰虫惊动春风起。
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
仁风暗结珠琲瓃,先春抽出黄金芽。
摘鲜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
至尊之馀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
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煎吃。
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蓬莱山,在何处?
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
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
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
《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是唐代诗人卢仝品尝友人谏议大夫孟简所赠新茶之后的即兴作品。此诗内容可分为三部分。开头写谢谏议送来的新茶,至精至好至为稀罕,这该是天子、王公、贵人才有的享受,如何竟到了山野人家,似有受宠若惊之感。中间叙述煮茶和饮茶的感受。由于茶味好,所以一连吃了七碗,吃到第七碗时,觉得两腋生清风,飘飘欲仙,写得极其浪漫。最后,忽然笔锋一转,转入为苍生请命,希望养尊处优的居上位者,在享受这至精好的茶叶时,知道它是无数茶农冒着生命危险,攀悬在山崖峭壁之上采摘来的。诗人期待茶农们的苦日子能有尽头,诗里蕴含着诗人对劳苦人民的深刻同情。全诗奇谲特异,句式长短不拘,错落有致,行文挥洒自如,直抒胸臆,一气呵成。
日高丈五睡正浓,军将打门(3)惊周公(4)。
太阳已高高升起睡意依然很浓,这时军将敲门把我从梦中惊醒。
口云谏议送书信,白绢斜封三道印(5)。
口称是孟谏议派他前来送书信,还有包裹用白绢斜封加三道印。
开缄(6)宛见(7)谏议面,手阅月团(8)三百片。
我打开书信宛如见了谏议的面,翻检包裹有圆圆的茶饼三百斤。
闻道新年入山里,蛰虫(9)惊动春风(10)起。
听说每到新年茶农采茶进山里,褶虫都被惊动春风也开始吹起。
天子须尝阳羡(11)茶,百草不敢先开花。
因为天子正在等待品尝阳羡茶,白草都不敢先于茶树贸然开花。
仁风暗结珠琲瓃(12),先春抽出黄金芽。
和风吹起来茶树好像长出蓓蕾,原来是春天之前发出的黄嫩芽。
摘鲜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
摘下新鲜的茶芽烘焙随即封裹,这种茶叶品位极好很少见到它。
至尊之馀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
茶叶供奉皇帝之馀还献给王公,怎么还能够送到我这山人之家。
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13)自煎吃。
我关上柴门室中没有一位俗客,头上戴着纱帽来给自己煎茶吃。
碧云(14)引风(15)吹不断,白花(16)浮光凝碗面。
碧绿的茶水上面热气蒸腾不断,茶汤里细沫漂浮白光凝聚碗面。
一碗喉吻(17)润,两碗破孤闷。
喝第一碗唇喉都湿润,喝第二碗去掉了烦闷。
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
第三碗刮干我的胃肠,最后留下的只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第四碗后发出了轻汗,平生遇见的不平之事,都从毛孔中向外发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第五碗骨健又兼身清,第六碗好似通了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第七碗已经吃不得了,只觉得两腋下微风吹拂要飞升。
蓬莱山(18),在何处?
蓬莱山,在何处?
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我玉川子,要乘此清风飞向仙山去。
山上群仙司(19)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
山上群仙掌管人间土,高高在上与人隔风雨。
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
哪里知道有千百万百姓的生命,堕在山巅悬崖受辛苦!
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20)否?
顺便替谏议探问百姓,到头来能得到喘息否?
(1)走笔:谓挥毫疾书。
(2)孟谏议:即孟简,生平不详。谏议,朝廷言官名。
(3)打门:叩门。
(4)周公:指睡梦。
(5)白绢斜封三道印:言军将带来一包白绢密封并加了三道泥印的新茶。
(6)开缄:打开信。
(7)宛见:如见。
(8)月团:指茶饼。茶饼为圆状,故称。
(9)蛰虫:蛰伏之虫,如冬眠的蛇之类。
(10)风:指煎茶时的滚沸声。
(11)阳羡:地名,古属今江苏常州。
(12)琲瓃:珠玉,喻茶之嫩芽。
(13)纱帽笼头:纱帽于隋唐以前为贵胄官吏所用,隋唐时则为一般士大夫的普通服饰。有时亦指普通人的纱巾之类。
(14)碧云:指茶的色泽。
(15)风:指煎茶时的滚沸声。
(16)白花:指煎茶时浮起的泡沫。
(17)吻:唇。
(18)蓬莱山:神话传说中的仙山。
(19)司:统率。
(20)苏息:困乏后得到休息。
《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此诗为卢仝年轻时所作,时间大约为唐宪宗元和八年(813年),当时卢仝隐居于少室山,孟谏议(孟简)为常州刺史。
《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这首诗就是同陆羽《茶经》齐名的玉川茶歌。
《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全诗可分为三段,第二段是作者着力之处,也是全诗重点及诗情洋溢之处。第三段忽然转入为苍生请命,转得干净利落,却仍然保持了第三段以来的饱满酣畅的气势。
第一段分两层。头两句为第一层:送茶军将的叩门声,惊醒了他日高三丈时的浓睡。军将是受孟谏议派遣来送信和新茶的,他带来了一包白绢密封并加了三道泥印的新茶。读过信,亲手打开包封,并且点视了三百片圆圆的茶饼。密封、加印以见孟谏议之重视与诚挚;开缄、手阅以见作者之珍惜与喜爱。字里行间流溢两人的互相尊重与真挚友谊。
第二层写茶的采摘与焙制,以烘托所赠之茶是珍品。头两句说采茶人的辛苦。三、四句天子要尝新茶,百花因此不敢先茶树而开花。接着说帝王的“仁德”之风,使茶树先萌珠芽,抢在春天之前就抽出了金色的嫩蕊。以上四句,着重渲染珍品的“珍”。以下四句,说像这样精工焙制、严密封裹的珍品,本应是天子王公们享受的,而今竟到这山野人家来了。在最后那个感叹句里,既有微讽,也有自嘲。
以上全用朴素的铺叙,给人以亲切之感。诗中虽然出现了天子、仁风、至尊、王公等字样,但并无谄媚之容,而在“何事”一句中,却把诗人自己和他们区别开来,把他划入野人群中。作为一个安于山林、地位卑微的诗人,他有一种坦直淡泊的胸襟。卢仝一生爱茶成癖。茶对他来说,不只是一种口腹之欲,茶似乎给他创造了一片广阔的天地,似乎只有在这片天地中,他那颗对人世冷暖的关注之心,才能略有寄托。第二段的七碗茶,就是展现他内心风云的不平文字。
反关柴门,家无俗客,这是一种极为单纯朴素的精神生活所要求的必要环境。只有在这种环境中,才能摆脱可厌的世俗,过他心灵的生活。纱帽,这里指一般人用的纱巾之类。诗人纱帽笼头,自煎茶吃,这种平易淡泊的外观,并不说明他内心平静。读完全诗,读者才会见到他内心炽热的一面。
碧云,指茶的色泽;风,指煎茶时的滚沸声。白花,煎茶时浮起的泡沫。在茶癖的眼里,煎茶自是一种极美好的享受,这里也不单纯是为了修饰字面。以下全力以赴写饮茶,而所饮之茶就像一阵春雨,使他内心世界一片葱翠。在这里,他集中了奇特的诗情,并打破了句式的工稳。在文字上作到了“深入浅出”,或者说“险入平出”。七碗相连,如珠走坂,气韵流畅,愈进愈美。“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看似浅直,实则沉挚。第三碗进入素食者的枯肠,已不易忍受了,而茶水在肠中搜索的结果,却只有无用的文字五千卷。似已想入非非了,却又使人平添无限感慨。第四碗也是七碗中的要紧处。他写来轻易,笔力却很厚重。心中郁积,发为深山狂啸,使人有在奇痒处着力一搔的快感。饮茶的快感以致“吃不得也”的程度,可以说是匪夷所思了。这样的情况虽然可能也有,但也应该说这是对孟谏议这位饮茶知音所送珍品的最高赞誉。同时,从结构上说,作者也要用这第七碗茶所造成的飘飘欲仙的感觉,转入下文为苍生请命的更明确的思想。这是诗中的“针线”,他把转折处连缝得十分熨贴。
蓬莱山是海上仙山。卢仝自拟为暂被谪落人间的仙人,想借七碗茶所引起的想象中的清风,返回蓬莱。因为那些高高在上的群仙,不知下界亿万苍生的死活,所以想回蓬莱山,替孟谏议这位朝廷的言官去问一下下界苍生的事,问一问他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得到喘息和休息的机会。诗人期待劳苦人民的苦日子能有尽头,得有喘口气的一天。可知诗人写这首饮茶歌的本意,并不仅仅在夸说茶的神功奇趣,背后蕴藏了诗人对茶农们的深刻同情。
《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这首诗写得挥洒自如,毫不费力,从构思、语言、描绘到夸饰,都恰到好处,能于酣畅中求严紧,有节制,卢仝那种特有的别致的风格,获得完美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