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作时多难,先令祸有源。
初惊逐客议,旋骇党人冤。
密侍荣方入,司刑望愈尊。
皆因优诏用,实有谏书存。
苦雾三辰没,穷阴四塞昏。
虎威狐更假,隼击鸟逾喧。
徒欲心存阙,终遭耳属垣。
遗音和蜀魄,易箦对巴猿。
有女悲初寡,无儿泣过门。
朝争屈原草,庙馁若敖魂。
迥阁伤神峻,长江极望翻。
青云宁寄意?白骨始沾恩。
早岁思东阁,为邦属故园。
登舟惭郭泰,解榻愧陈蕃。
分以忘年契,情犹锡类敦。
公先真帝子,我系本王孙。
啸傲张高盖,从容接短辕。
秋吟小山桂,春醉后堂萱。
自叹离通籍,何尝忘叫阍。
不成穿圹入,终拟上书论。
多士还鱼贯,云谁正骏奔。
暂能诛倏忽,长与问乾坤。
蚁漏三泉路,螀啼百草根。
始知同泰讲,徼福是虚言。
《哭遂州萧侍郎二十四韵》是唐代诗人李商隐创作的一首五言排律诗。此诗层次清楚、结构井然。全篇字字血泪,感情真挚,以“哭”为题,以“哭”为线索。
遥作(3)时多难(4),先令祸有源。
时世多灾多难,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甘露之变起于杨、李、萧之贬,忠臣被奸邪诬陷是祸起的源头。
初惊逐客议(5),旋骇党人冤(6)。
刚开始震惊于杨虞卿被贬的消息,随即惊讶于李、萧因同党相继遭贬。
密侍(7)荣方入,司刑(8)望愈尊。
萧浣任给事中、刑部侍郎时,位望尊显。
皆因优诏用,实有谏书存(9)。
都是因为萧浣任给事中时敢于进谏,天子予以优待重用,那些谏书尚存可以为证。
苦雾三辰(10)没,穷阴四塞(11)昏。
苦难的迷雾让日、月、星黯淡无光,恶劣的浓阴让四面八方昏黑一片。
虎威狐更假,隼击鸟逾(12)喧。
郑注、李训借着天子的信任狐假虎威,朝臣上书弹劾郑注、李训,他们就愈是喧闹不已。
徒欲心存阙(13),终遭耳属垣(14)。
萧浣白白地想要心系朝廷,却遭受奸人告密而遭此横祸。
遗音和蜀魄(15),易箦(16)对巴猿。
萧浣被贬死在遂州,遗恨犹存。
有女(17)悲初寡,无儿(18)泣过门。
萧浣没有儿子,只有一个新寡的女儿为其送葬,死后是多么的凄凉。
朝争屈原草(19),庙馁若敖魂。
萧浣活着的时候如屈原一样因卓越的才能被小人妒忌,死后绝嗣无人祭拜,悲惨至极。
迥阁(20)伤神峻,长江极望翻。
萧浣死后,蜀地大剑阁、小剑阁的神秀高峻仿佛有所损害;长江水翻腾滚滚,激愤非常。
青云(21)宁寄意?白骨始沾恩。
萧浣几经贬谪,青云之路已断,天子后来拨乱反正,可惜萧浣早已死去。
早岁思东阁(22),为邦属故园。
早年间我拜访萧浣,受到很好的接待,那时候萧浣正在我的家乡任职。
登舟惭郭泰(23),解榻愧陈蕃。
萧浣待我就如郭泰待李膺,陈蕃待徐稚,礼遇非常,可我面对他的困境却无能为力,实在惭愧。
分以忘年契(24),情犹锡类(25)敦(26)。
萧浣对待自己就像忘年之交,就像长辈对待族子一样真诚。
公先真帝子(27),我系本王孙(28)。
萧浣是萧梁武帝之后,自己本李唐王孙。
啸傲张高盖(29),从容接短辕(30)。
萧浣生性豁达不受拘束,自己受到他的从容接待。
秋吟小山桂(31),春醉后堂萱(32)。
我在萧浣门下受到优待,秋吟诗赋,春醉后堂。
自叹离通籍(33),何尝忘叫阍(34)。
萧浣由朝廷被贬到地方,但从未忘却心系朝廷。
不成穿圹(35)入,终拟上书论。
我虽然不能随你赴死,但一定拟定奏疏上书为你伸冤。
多士(36)还鱼贯,云谁正骏奔。
朝廷中虽然多有才有识之士,但有谁能为萧浣你伸冤呢?
暂能诛倏忽(37),长与问乾坤。
虽然郑注、李训之流已经伏诛,但萧浣的冤屈最终还是不能昭告天下啊。
蚁漏(38)三泉(39)路,螀(40)啼百草根。
萧浣死后,坟墓无人修整、打理,墓穴因为蚂蚁洞穴而奔溃,杂草丛生,寒蝉乱啼,荒凉无比。
始知同泰讲(41),徼福(42)是虚言。
才知道学佛求善的人最终并没有得到福报。
(1)遂州:唐置遂州,改为遂宁郡,寻复为遂州,明降为县,即今四川遂宁县。
(2)萧侍郎:萧浣。大和七年,萧浣由给事中出为郑州刺史,曾介绍诗人给华州刺史崔戎。不久萧浣内迁刑部侍郎。
(3)遥作:即远起之意。
(4)多难:指甘露之变。
(5)逐客议:李斯《谏逐客书》:“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邳豹、公孙支于晋。”
(6)党人冤:据《后汉书·党锢传》,东汉恒帝时,宦官把持朝政,李膺等士大夫痛恶之,捕杀宦官,宦官反诬告膺等为朋党,辞连二百余人,禁锢终身。此以“逐客”指杨虞卿。“党人”指李汉、萧浣。
(7)密侍:萧浣入为给事中,是门下省要职,故曰此。
(8)司刑:指任刑部侍郎之职。
(9)谏书存:《南史·范云传》:“谏书存者百有余纸。”
(10)三辰:日、月、星。
(11)四塞:四面八方。秦为四塞之国,四面有山关之固。
(12)逾:一作“踰”。
(13)心存阙:心存魏阙,心系朝廷。
(14)耳属垣:窃听者贴耳于墙壁。
(15)蜀魄:传说中望帝杜宇之魂,后化为子规。
(16)易箦:调换寝席。指人将死。箦,竹席。
(17)有女:诗人自注云:“公止裴氏一女,结褵之明年,又丧良人。”
(18)儿:一作“男”。
(19)屈原草:屈原拟定的宪令。
(20)迥阁:指大剑阁、小剑阁。
(21)青云:《史记·范雎蔡泽列传》:“须贾曰:‘贾不意君能自致于青云之上。’”
(22)东阁:东向开之小门。大和七年,李商隐离开太原幕府,回到郑州家中,进谒郑州刺史萧浣,受到很好的接待。故曰:“为邦属故园。”故园即郑州。
(23)郭泰:东汉太原界休人,字林宗。游洛阳,见河南尹李膺,膺大奇之。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辆。林宗与李膺同舟而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陈蕃:东汉汝南平舆人。《后汉书》:“徐稚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也。陈蕃为太守,以礼请署功曹,稚不免之,既谒而退。蕃在郡,不接宾客,惟稚来特设一榻,去则悬之。”两句谓诗人在郑州备受萧浣礼遇。
(24)契:合。
(25)锡类:赐给同类。
(26)敦:笃厚。
(27)真帝子:萧梁武帝的后代。
(28)本王孙:李唐王孙。因为李商隐的姓氏正是唐王朝帝王之姓,所以称“本王孙”。
(29)高盖:《汉书·循吏列传》:“黄霸为颍川太守,赐车盖,特高一丈。”
(30)短辕:牛车短辕。
(31)小山桂:西汉淮南小山《招隐士》:“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卷兮枝相缭。”
(32)后堂萱:《诗经·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草即萱草,又名忘忧草。背,北堂。
(33)离通籍:辞朝籍。籍:门籍。
(34)阍:天帝守门人。
(35)穿圹:穿凿坟冢。
(36)多士:多持文守德之士。
(37)倏忽:《招魂》:“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以倏忽代雄虺古有此例,此指李训、郑注。
(38)蚁漏:《韩非子·喻老》:“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
(39)三泉:《史记·秦本纪》:“始皇治骊山,穿三泉,下铜而致椁。”
(40)螀:寒蝉。
(41)同泰讲:梁武帝萧衍曾于同泰寺讲佛经。
(42)徼福:邀福。
《哭遂州萧侍郎二十四韵》这是一首悼亡之作,诗人的忘年好友萧浣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由刑部侍郎贬为遂州刺史,再贬为遂州司马,并在遭贬后不久死于遂州。李商隐作此诗以表哀悼。
诗人回忆萧浣的生平,不禁感慨万千,想起当初萧浣对自己的接待与帮助,感到惭愧万分。萧浣死后在墓穴中犹被虫蚁所扰,凄婉悲凉,诗人悲痛万分。全篇字字血泪,感情真挚,以“哭”为题,以“哭”为线索。
此诗层次清楚、结构井然。起首四句,探源索本,总起大意,诗人以时代特征观照个人命运,既概述事实,又起笔高远。情感上,倒叙噩耗,抒发诗人悲痛欲绝的心情。“密侍荣方入”等四句,承“惊”“骇”二字,补叙惊骇之由,渐进自然。“苦雾三辰没……终遭耳属垣”叙朝中局势与被贬事实,烘托压抑恐怖的氛围,直接抒发对奸吝小人的愤恨、对友人被贬的同情。“遗音和蜀魄”等十句,承前顺叙被贬至死的情境。“有女悲初寡,无儿泣过门。朝争屈原草,庙馁若敖魂”,此四句极悲,哀诔之词,如泣如诉。我国古代社会长期实行宗法制,子嗣是立足的根基,无子送终是很凄惨的。“迥阁伤神峻,长江极望翻”,诗人因情造景,想象蜀中山水因萧浣之死而激愤,诗人心中的不平也如这涛涛江水。“青云宁寄意?白骨始沾恩”,等到黎明到来之时,萧浣早已成了一堆白骨,还有什么比“白骨沾恩”更遗憾的呢?诗人的惋惜、悲痛之情溢于言表。“早岁思东阁”等十二句,诗人由眼前遗憾转入对往昔的美好回忆,追溯萧浣与自己的交游,连用数典,叙述萧浣对自己的盛情接待和无比契合的知己之情,以昔时之乐衬今日之悲,从此阴阳两隔,诗人怎能不深感愧对好友,痛苦万分?诗的最后诗人发誓会为友人昭雪,感慨好人未得善终,言之倍加沉痛。冯浩评此诗:“史言义山善为哀诔之词,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