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起残红(1)泪满衣,它生莫作有情痴,人天无地着相思。
怜惜起落花我就泪水满衣,来生再也不作痴情男子,她和我人天相隔,没有地方着落相思。
花(2)若再开非故树(3),云(4)能暂驻(5)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
花如果再开已不是原来的树,云能暂时停住也是一缕哀丝,听歌不能排遣我的愁情,只能使我心情无限悲凄。
(1)残红:落花。
(2)花:比喻死去的情人。
(3)故树:原来的树,作者自比。
(4)云:比喻死去的情人。
(5)暂驻:暂时停住。
《浣溪沙·惜起残红泪满衣》这首词的情绪触发点是词题所示之“歌”,“听歌有感”符合于一般的物感式审美方式。“感”的内涵是”情痴”,其具体对象是“相思”,全词是对“情痴”的性质、状态的表述。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一有所谓“词心”之说,这首《减字浣溪沙》正是以“词心”所写的绝妙好词。它不同于南宋梦窗有“情痴”之称的《风入松》(听风听雨过清明),本词偏重于对“情痴”这一具体情感型态的描述。
词人“听歌”而不限于歌,歌只是一种媒介而已,由歌引发出情绪,词篇便从情绪切入。词人是描述情绪,但没有对情绪作知性分析,而是从一个感性现象写起:“惜起残红泪满衣”。就意象而言,颇似白居易、苏东坡所写的秉烛看衰红,但情调上更为深沉凄切。词人惜落花残红,不仅流泪,而且泪沾“满衣”,一个“满”字,显示了凄楚之深。这个情感现象描述是“痴情”的感性表征,而“残红”凋零又包含着情人玉殒的隐喻意味,这便隐约透现出“情痴”的情感指向。“它生莫作有情痴”,这是匪夷所思的来生企求。“它生莫作”正反衬出今生已是。“情痴”已使今生难以摆脱,则反映出痴情之深,背面敷墨,效果益显。“人天无地著相思”,“相思”点示了痴情的具体内涵,使情具有了确定性。浩浩宇宙,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无法在某一个角落里安置这相思痴情。相思之情,其程度、性质、范围得到极致表述,把“痴”的涵义大大深化了。
下片首句在意脉和意韵上跟上片首句有一定联系。“花若再开非故树”,花可以再开,但重开之花,已不再会是过去之“树”了。这才是上片首句“惜起残红泪满衣”的内在原因,把痴情的表达发挥得别开生面。在词人看来,花的存在、出现,人的情感存在、出现只能是一次。一旦消逝便无法追踪、不复再来。这是词人对痴情的深刻理解、体认和体察,其“词心”至为独特。“云能暂驻亦哀丝”,那美丽的情人有如天边一片云,缥缥缈缈,悠然远逝,即便暂时驻足,也终究是要消失的,因而也只能增添哀伤。这便进一步表现了相思之情的首次性质和无法追回的特点。结句“不成消遣只成悲”点题。“听歌”本作“消遣”,但效果适反,变成“悲”了,“悲”是词题”感”的具体化。这一句大得老杜“愁极本凭诗遣兴,诗成吟咏转凄凉”(《至后》)的神韵,是情感寻求替代性转换,反而更伤其心的独特表现。这是况周颐用其深微细腻的“词心”感应“痴情”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