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醉屈原醒。笑刘伶,酒为名。不道刘伶,久矣笑螟蛉。死葬糟丘殊不恶,缘底事,赴清泠。
醉乡千古一升平。物忘情,我忘形。相去羲皇,不到一牛鸣。若见三闾凭寄语,尊有酒,可同倾。
《江城子·嵩山中作》是金末至大蒙古国时期文学家、诗人元好问创作的一首词。该词将执着用世,因忧国而赴水死的屈原,与消极避世,因狂饮烂醉而物我两忘,无是无非的刘伶作比照,借酒议题,抒发了词人对现实社会的极端不满。全词寄情于议论之中,语言诙谐幽默。
众人皆醉屈原醒(2)。笑刘伶,酒为名(3)。不道刘伶,久矣笑螟蛉(4)。死葬糟丘(5)殊(6)不恶(7),缘底事(8),赴清泠(9)。
所有人都醉了,只有屈原清醒着。屈原耻笑刘伶,只留下好酒的名声。不要去说刘伶早已将豪士当作螟蛉。死后葬在酒糟堆积的山丘上,并不是坏事,你到底为了什么事,投河自尽。
醉乡千古一升平(10)。物忘情(11),我忘形(12)。相去羲皇(13),不到一牛鸣(14)。若见三闾(15)凭(16)寄语,尊有酒,可同倾(17)。
只有在醉乡里,才永远是太平世界。没有喜怒哀乐之情,忘却自己之形体。距离羲皇时的人,相去不远了。倘若再见到屈原就给他说,杯中有酒,我们一起畅饮。
(1)江城子:词牌名,又名“村意远”“江神子”“水晶帘”。此词双调七十字,上下片各五平韵。
(2)众人皆醉屈原醒:化用屈原语意。《楚辞·渔父》载屈原语云“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屈原,(约公元前340—公元前278年),名平,战国时期楚国诗人、政治家。楚国贵族,博闯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楚怀王时为三闾大夫。上官大夫嫉其能,进谗言,王怒而疏之。屈原忧愁幽思而著《离骚》。楚顷襄王立,复用谗谪屈原于江滨,楚国破,屈原怀石自投汨罗江而死。
(3)笑刘伶,酒为名:笑刘伶,即屈原耻笑刘伶。也指人们讥笑刘伶嗜酒放诞。刘伶,字伯伦,晋沛国人。放情肆志,常以细宇宙齐万物为心。性尤喈酒,与阮籍、嵇康等为“竹林七贤”。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谓曰:“死便理我。”其妻劝其戒酒,伶誓神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石,五十解醒。妇儿之言,慎不可听。”引酒御肉,陶然复醉。
(4)螟蛉:虫名,即桑虫。刘伶《酒德颂》:“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5)糟丘:积糟成丘,极言酿酒之多。
(6)殊:犹,尚且。
(7)恶:厌烦,嫌弃。
(8)缘底事:到底为了什么事。
(9)赴清泠:指屈原投江。清泠,清澈冰冷的水。
(10)升平:太平。
(11)物忘情:即无喜怒哀乐之情。
(12)我忘形:即超然物外而忘却自己之形体。
(13)相去羲皇:距离羲皇时的人。羲皇,伏羲氏,上古五帝之一。传说羲皇时人,恬淡无营,心无俗念,身绝尘世。
(14)一牛鸣:一牛鸣叫所闻地方的远近,意谓相去不远。
(15)三闾:楚国官职名,屈原仕于楚怀王,为三闾大夫,掌三族三姓。此代指屈原。
(16)凭:任,随。
(17)同倾:一同畅饮。
金哀宗正大元年(1224)元好问任国史馆编修,次年辞史院职而归嵩山,《江城子·嵩山中作》该词便是归嵩山后作。
起句“众人皆醉屈原醒”似给人当头一棒,提醒读者在那个众人皆醉的浑浑噩噩的时代,仍然有醒者存在。这里词人化用屈原《渔父》“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的句子语,来抒发自己在乱世求醉的感叹。下句“笑刘伶”,引出另外一个历史人物。接着“不道刘伶,久矣笑螟蛉”两句,在刘伶的《酒德颂》里这样比附,“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视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赢之与螟蛉”,说的是刘伶在沉醉中等是非,齐万物,在他的醉眼里,豪士和螟蛉没有什么区别。刘伶最后为酒而死,死于“糟丘”尚且不错,那么屈原又何必投水自尽。这时词人好像喝醉了,以喝醉了的眼光和心态看事物,于是便赞赏刘伶,表示自己对屈原在别人都“死葬糟丘殊不恶”的状态中为什么还要坚持独自清醒的不理解。这样的不解是故意说的,其实这是作者同情屈原愤慨时势的激语。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观点态度,而是在酒后深切的追问中,包含了自己深切的隐忧和同情,也寄寓了时代给怀才不遇的正直之士带来的痛苦。
下片继续抒发沉醉于酒里的安逸和潇洒。“醉乡千古一升平”说的是自古以来醉乡便是这样一个平衡的太平世界,可以物我两忘。“物忘情。我忘形”便是这种结果的具体描述,物本无情,忘得干净。我之身体形状在酒后得到最大的舒展和释放,也是酒的功德吧。词人充满醉意地描述自己喝醉之后的情态。又说如果真能做到物我两忘,那么“相去羲皇”,不论时间距离,都可以省略不计了。这也是酒的好处,麻醉现实,粉饰太平。羲皇那个时候的人民,恬淡无营,心无杂念,身绝尘世。和平和安宁其实是读书人不自觉的追求。“不到一牛呜”表明醉后物我两忘,仿佛又回到了羲皇时的升平时代。最后又照应到屈原身上,“若见三闾凭寄语,尊有酒,可同倾。”作者想要劝屈原放弃自己的理想和信仰,其实也是在劝说自己放弃那样的清醒和痛苦,投入到麻醉与两忘的境界中去。
陶醉在酒后的状态里,词人好像回到了原始的羲皇时代,世事的纷杂都远离了,多么清净,所以他才会赞赏刘伶,同情屈原,会劝屈原式的人们同饮大醉。虽然是醉人醉语,但却可以看出词人的内心矛盾,正大二年(1225)在他经历了官场的种种繁缛事务,目睹过“众人皆醉”的局面后,词人非常痛苦地离开了,他选择了隐居,选择了千古醉乡,实际上是一种不得已的选择,更不情愿这样做,但在乱世想要保持一个士人清傲的气节,又只好如此打算。所以一些消极情绪的流露是很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