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从唐生以决疑。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
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倉庚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焉逍遥，聊以娱情。
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魦鰡。
于时曜灵俄景，係以望舒。极般游之至乐，虽日夕而忘劬。感老氏之遗诫，将回驾乎蓬庐。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苟纵心于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
《归田赋》是东汉辞赋家张衡的代表作之一。它形象地描绘了田园山林那种和谐欢快、神和气清的景色，反映了作者畅游山林，悠闲自得的心情，又颇含自戒之意，表达了作者道家思想的超脱精神。《归田赋》文句平淡清丽、结构短小灵活，开了骈赋的先河，是千百年来为人们所传诵的优秀篇章。是一篇短小明畅的抒情小赋，有着独特的艺术风格，它一洗汉大赋铺采缛文、繁重凝滞、虚夸堆砌的规矩，转为文句平淡清丽、结构短小灵活的风格，语言自然清新，洗练优美，感情真挚，情景交融，是难得的赋作佳篇。
游都邑(1)以永久(2)，无明略以佐时(3)；徒临川以羡鱼(4)，俟河清乎未期(5)。感蔡子(6)之慷慨(7)，从唐生(8)以决疑(9)。谅(10)天道之微昧(11)，追渔父(12)以同嬉。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14)。
在京都作官时间已长久，没有高明的谋略去辅佐君王。只在河旁称赞鱼肥味美，想要等到黄河水清还不知是哪年。想到蔡泽的壮志不能如愿，要找唐举去相面来解决疑题。知道天道是微妙不可捉摸，要跟随渔夫去同乐于山川。丢开那污浊的社会远远离去，与世间的杂务长期分离。
于是仲春令月(15)，时和气清。原(16)隰郁茂(17)，百草滋荣。王雎(18)鼓翼，倉庚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焉(19)逍遥(20)，聊以娱情。
正是仲春二月，气候温和，天气晴朗。高原与低地，枝繁叶茂，百草葱葱。鱼鹰在水面张翼低飞，黄莺在枝头婉转歌唱。河面鸳鸯交颈，空中群鸟飞翔。鸣声吱喳，美妙动听。逍遥在这原野的春光之中，令我心情欢畅。
尔乃(21)龙吟方泽(22)，虎啸山丘。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23)，悬渊沉之魦鰡。
于是我就在大泽旁龙鸣般歌唱，在山丘上虎啸般吟诗。向雲间的射去箭矢，往河里撒下钓丝；飞鸟被射中毙命，鱼儿因贪吃上钩，天空落下了鸿雁，水中钓起了魦鰡。
于时曜灵(24)俄(25)景(26)，係以望舒(27)。极般(28)游之至乐，虽(29)日夕而忘劬(30)。感老氏之遗诫(31)，将回驾乎蓬庐。弹五弦(32)之妙指(33)，咏周孔之图书(34)。挥翰墨以奋藻(35)，陈(36)三皇之轨模(37)。苟纵心于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
不多时夕阳西下，皓月升空。嬉游已经极乐，即使到了日暮时分也不觉得劳累。想到老子的遗训，就该驾车回草庐。弹奏五弦琴意趣美妙，诵读圣贤书滋味无穷。提笔写成精美的文章，述说那古代圣王的懿范。姑且放任自己的心神于世俗之外，哪管荣辱得失归于何处？
(1)都邑：指东汉京都洛阳。
(2)永久：久滞留于（京都）。永，长；久，滞。
(3)无明略以佐时：（自己）没有高明的谋略去辅佐君王。明略，明智的谋略。
(4)徒临川以羡鱼：《淮南子·说林训》曰：“临川流而羡鱼，不如归家织网。”用词典表明自己空有佐时的愿望。徒，空，徒然；羡，愿。
(5)俟河清乎未期：等待政治清明未可预期。俟，等待；河清，黄河水清，古人认为这是政治清明的标志。
(6)蔡子：指战国时燕人蔡泽。《史记·卷七九》有传。
(7)慷慨：壮士不得志于心。
(8)唐生：即唐举，战国时梁人。
(9)决疑：请人看相以绝对前途命运的疑惑。蔡泽游学诸侯，未發迹时，曾请唐举看相，後入秦，代范睢为秦相。
(10)谅：确实。
(11)微昧：幽隐。
(12)渔父：宋洪兴祖《楚辞补注》引王逸《渔父章句序》：“渔父避世隐身，钓鱼江滨，欣然而乐。”
(13)追渔父以同嬉：自己将于渔父通于川泽。嬉，乐。
(14)长辞：永别。由于政治昏乱，世路艰难，自己与时代不合，产生了归田隐居的念头。
(15)仲春令月：春季的第二个月，即农历二月。令月，美好的月份。
(16)原：宽阔平坦之地。
(17)郁茂：草木繁盛。
(18)王雎：鸟名，即雎鸠。
(19)于焉：于是乎。
(20)逍遥：安闲自得。
(21)尔乃：于是。
(22)方泽：大泽。
(23)逸禽：雲间高飞的鸟。
(24)曜灵：日。
(25)俄：斜。
(26)景：同“影”。
(27)望舒：神话传说中为月亮驾车的仙人，这里代指月亮。
(28)般：乐。
(29)虽：虽然。
(30)劬：劳苦。
(31)感老氏之遗诫：指《老子》十二章：“驰骋田猎，令人心發狂。”
(32)五弦：五弦琴。
(33)指：通“旨”。
(34)周孔之图书：周公、孔子著述的典籍。此句写其读书自娱。
(35)挥翰墨以奋藻：提笔写出精美的文章。翰，毛笔；藻，辞藻。
(36)陈：陈述。
(37)轨模：法则。
《归田赋》是张衡在汉顺帝永和三年（138年），即去世前一年创作的一篇优秀抒情小赋。当时张衡任河间相，向朝廷自请退职。他深感阉竖当道，朝政日非，豪强肆虐，纲纪全失，自己既无法等到社会清明之时，又没有报国之路，因而从《思玄赋》所宣泄的精神反抗中顿悟到徒临川以羡鱼，不如退而织网，于是决心远远离开污浊的社会和世间的杂务，以归隐田园的实际行动表示对黑暗政治的诀绝与抗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