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虞美人·听雨》是宋代词人蒋捷创作的一首词。这首词以“听雨”为媒介,概括出少年、壮年和晚年的特殊感受,将几十年大跨度的时间和空间相融合:少年只知追欢逐笑享受陶醉;壮年飘泊孤苦触景伤怀;老年的寂寞孤独,一生悲欢离合,尽在雨声中体现。此词在结构上运用时空跳跃,以“听雨”复沓串连,上、下片浑然一体,具有跌宕回旋的匠心。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1)罗帐(2)。
年少的时候,歌楼上听雨,红烛盏盏,昏暗的灯光下罗帐轻盈。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3)叫西风。
人到中年,在异国他乡的小船上,看蒙蒙细雨,茫茫江面,水天一线,西风中,一只失群的孤雁阵阵哀鸣。
而今听雨僧庐(4)下,鬓已星星(5)也。
而今,人已暮年,两鬓已是白发苍苍,独自一人在僧庐下,听细雨点点。
悲欢离合总无情(6),一任(7)阶前点滴到天明。
人生的悲欢离合的经历是无情的,还是让台阶前一滴滴的小雨下到天亮吧。
(1)昏:昏暗。
(2)罗帐:古代床上的纱幔。
(3)断雁:失群孤雁。
(4)僧庐:僧寺,僧舍。
(5)星星:白发点点如星,形容白发很多。
(6)无情:无动于衷。
(7)一任:听凭。
蒋捷生当宋、元易代之际,大约在公元1274年(宋度宗成淳十年)中进士,而几年以后宋朝就亡了。他的一生是在战乱年代中颠沛流离、饱经忧患的一生。《虞美人·听雨》这首词正是他的忧患余生的自述。
历代诗人的笔下,绵绵不断的细雨总是和「愁思」难解难分的,如:「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但是在蒋捷词里,同是「听雨」,却因时间不同、地域不同、环境不同而有着迥然不同的感受。词人从「听雨」这一独特视角出发,通过时空的跳跃,依次推出了三幅「听雨」的画面,而将一生的悲欢歌哭渗透、融汇其中。
第一幅画面:「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它展现的虽然只是一时一地的片断场景,但具有很大的艺术容量。「歌楼」、「红烛」、「罗帐」等绮艳意象交织出现,传达出春风骀荡的欢乐情怀。少年时候醉生梦死,一掷千金,在灯红酒绿中轻歌曼舞,沉酣在自己的人生中。一个「昏」字,把那种「风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的奢靡生活表现出来。这时听雨是在歌楼上,他听的雨就增加了歌楼、红烛和罗帐的意味。尽管这属于纸醉金迷的逐笑生涯,毕竟与忧愁悲苦无缘,而作者着力渲染的只是「不识愁滋味」的青春风华。这样的阶段在词人心目中的印象是永恒而短暂的。以这样一个欢快的青春图,反衬后面的处境的凄凉。
第二幅画面:「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一个客舟中听雨的画面,一幅水大辽阔、风急云低的江秋雨图,一只失群孤飞的大雁。这里的「客舟」不是《枫桥夜泊》中的客船,也不是「惊起一滩鸥鹭」里的游船,而是孤独的天涯羁旅,孤独、忧愁、怀旧时时涌在心头。这时的雨伴随着断雁的叫声。这一个「断」字,联系了诸多意境,同断肠联系在一起,同亲情的斩断联系在一起,有一种人生难言的孤独和悔恨。「客舟」及其四周点缀的「江阔」、「云低」、「断雁」、「西风」等衰瑟意象,映现出风雨飘摇中颠沛流离的坎坷遭际和悲凉心境。壮年之后,兵荒马乱之际,词人常常在人生的苍茫大地上踽踽独行,常常尔奔曲走,四方漂流。一腔旅恨、万种离愁都已包孕在他所展示的这幅江雨图中。
「而今听雨」的画面,是一幅显示他当前处境的自我画像。一个白髮老人独自在僧庐下倾听着夜雨。处境之萧索,心境之凄凉,在十馀字中,一览无馀。江山己易主,壮年愁恨与少年欢乐,已如雨打风吹去。此时此地再听到点点滴滴的雨声,却已木然无动于衷了。「悲欢离合总无情」,是追抚一生经历得出的结论,蕴有无限感伤,不尽悲慨。「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似乎已心如止水,波澜不起,但彻夜听雨本身,却表明他并没有真正进入超脱沉静的大彻大悟之境,只不过饱经忧患,已具有「欲说还休」的情感控制能力。
三幅画面前后衔接而又相互映照,艺术地概括了作者由少到老的人生道路和由春到冬的情感历程。其中,既有个性烙印,又有时代折光:由作者的少年风流、壮年飘零、晚年孤冷,分明可以透见一个历史时代由兴到衰、由衰到亡的嬗变轨迹,而这正是此词的深刻、独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