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滩头石齿齿,百丈青绳可怜子。
赤脚短衣半在腰,裹饭寒吞掬江水。
北来铁骑尽乘船,滩峻船从石窟穿。
鸡猪牛酒不论数,连樯动索千夫牵。
县官惧罪急如火,预点民夫向江坐。
拘留古庙等羁囚,兵来不来饥杀我。
沿江沙石多崩峭,引臂如猿争叫啸。
秋冬水涩春涨湍,渚穴蛟龙岸虎豹。
伐鼓鸣铙画舰飞,阳侯起立江娥笑。
不辞辛苦为君行,梃促鞭驱半死生。
君看死者仆江侧,火伴何人敢哭声!
自从伏波下南粤,蛮江多少人流血。
绳牵不断肠断绝,流水无情亦呜咽。
《牵船夫行》是清代诗人施闰章所创作的一首七言古诗。此诗写诗人在江西赣江所见到的牵船民夫的悲惨遭遇,反映了清初战乱的一个侧面。全诗基本上四句一转韵,层次分明,有条不紊;语言十分质朴,以白描取胜;间有比兴与用典,又增添了诗的形象性与典雅之致。
十八滩头石齿齿,百丈青绳可怜子。
赣江有滩十八处,这里尖石排列如齿状,纤夫们终日背着牵绳牵动江船行进。
赤脚短衣半在腰,裹饭寒吞掬江水。
他们光着脚、穿半截衣服背纤而行,在行进中吞饭粒、饮江水以果腹。
北来铁骑尽乘船,滩峻船从石窟穿。
北方来的铁骑全都乘座着船,滩势高峻,船形其中如穿过石窟一样。
鸡猪牛酒不论数,连樯动索千夫牵。
船上载运无数军需食物,桅杆相连,动不动就强派大量民夫去拉纤。
县官惧罪急如火,预点民夫向江坐。
县里的官员惧怕获罪而心急如火,预先征集的民夫枯坐在江边。
拘留古庙等羁囚,兵来不来饥杀我。
扣押在古庙里如同牢里的囚犯一样,要来的官兵不即来,使我们坐等,快要饿死。
沿江沙石多崩峭,引臂如猿争叫啸。
沿江尽是砂石和崩裂陡峭的山石,纤夫伸长手臂,呼着号子,像猿猴一样在危崖上行走。
秋冬水涩春涨湍,渚穴蛟龙岸虎豹。
秋冬两季水浅船难行,春季涨水湍流急,水中藏有蛟龙,岸上又有虎豹。
伐鼓鸣铙画舰飞,阳侯起立江娥笑。
豪华的战舰在军乐声中飞逝而去,江神为之动容,出来迎接。
不辞辛苦为君行,梃促鞭驱半死生。
船夫不辞劳苦为清兵拉船,用棍棒笞打催赶,已死亡过半。
君看死者仆江侧,火伴何人敢哭声!
看着仆卧江岸的伙伴长眠不起,他们满怀悲伤与愤怒,可谁也不敢哭出声来!
自从伏波下南粤,蛮江多少人流血。
自从伏波将军马援带兵征讨南粤以来,南方的江河里流着多少人的血啊!
绳牵不断肠断绝,流水无情亦呜咽。
牵船的绳子虽然拉不断,但纤夫的肝肠断绝,面对这悲惨的景象,无情的流水也发出鸣咽之声!
《牵船夫行》以描写赣江纤夫生活为题材,当作于清顺治十八年(1661年),时施闰章调任江西布政司参议,分守湖西道。时值清初,统治者正用兵西南,江西等地因军需供应浩繁,民不堪命。作者目睹了赣江十八滩一带纤夫生活的痛苦,因而写作了这首诗。
全诗可分为四个层次。起首“十八滩头石齿齿,百丈青绳可怜子”四句,对十八滩纤夫的生活作了总体的描写。十八滩为赣江中下游的十八个险滩,沿岸尖石如齿,水流湍急。纤夫们正是终日背着牵绳牵动江船行进的。因为要涉过深水,他们只能光着脚、穿半截衣服背纤而行;又因军运紧急,军官驱策不遗余力,他们只能在行进中吞饭粒、饮江水以果腹。故“赤脚短衣半在腰,饭颗寒吞掬江水”二句,使读者从所农所食想见其辛劳。读着诗句,仿佛见到纤夫们冒着寒风烈日,胼手胝足、弯腰曲背牵船前行的艰难步伐。
在作概括性描写后,作者用八个诗句分别描绘了官船载酒与民夫被拘的情景,并巧妙地将二者作了对比:一方面,连樯逐队的大船缓缓驶来,船上的官兵大鱼大肉;另一方面,成千上百的民夫枯坐江边,因等待官船而忍饥受饿。不事劳动的官兵,因船载“鸡猪牛酒不论数”,可自由吃喝;要出力拉船的民夫,却“拘留古庙等羁囚”而饥肠辘辘。这两幅画面形成鲜明的对照,已充分显示出破征纤夫的痛苦。但这仅仅是开始,等待着他们的还有更多的苦难与更大的不幸。
于是,作品的第三层,集中描写了纤夫们牵船行进的艰苦情状,“沿江沙石多崩峭,引臂如猿争叫啸。秋冬水涩春涨湍,渚穴蛟龙岸虎豹。”他们行经岩壁时,要攀着陡峭的山石向前,他们踏上江岸牵船夫行时,要经过蛇穴虎窟前行。秋冬水浅,他们挽船特别用力,春夏水涨,他们要涉过湍急的水流。这些描写,虽还比较简略,但勾勒出纤夫们充满艰难险阻的劳动生活图景。使人不禁想起“吴樯楚拖牵百丈,暖向成都寒未还”(杜甫《秋风》诗)、“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李白《丁都护歌》)等诗句,想起《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这幅油画。但十八滩纤夫的艰辛远远超过了这些作品所描绘的情景,故这一层次更进一步写出了统治者的迫害。他们忍受着饥饿辛劳,冒着生命的危险,牵着兵船快速行驶。于是“伐鼓鸣铙画舰飞,阳侯起立江娥笑”。阳侯、江娥等水神,因船只飞驶而动容,可见纤夫们付出多么巨大的劳动。可是,统治者仍不满足,苛刻地要求他们一刻不停,否则就梃打鞭笞。作者用充满血泪的诗句,代他们发出呼喊:“不辞辛苦为君行,梃促鞭驱半死生。君看死者仆江侧,火伴何人敢哭声!”饥饿、劳累与毒打、摧残,使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倒毙在江边。看着仆卧江岸的伙伴长眠不起,他们满怀悲伤与愤怒,可谁也不敢哭出声来。这些充满感情的诗句,进一步向读者展示了纤夫血泪斑班的生活。
作品选取纤夫的痛苦生活加以描写,充分表现作者对生活于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的同情。但这首诗同时又表现出反对战争的倾向,它更增强了作品的现实主义精神。因为,十八滩纤夫的异常苦难与西南战事直接有关,故施闰章从人道主义精神出发,用末四句谴责了战争的祸害:“自从伏波下南粤, 蛮江多少人流血!百丈不绝肠断绝,流水无情亦鸣咽。”这里,他借用历史上马援的大举南征评击了现实,指出自清廷用兵西南,军运频繁,供给无已时,劳民伤财,造成严重后果。纤夫倒毙江畔的惨剧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产生的。“百丈不绝肠断绝”,实际上是“战乱不断肠断绝”。这种反战的思想与作者亲身感受战祸的生活有关。故诗的末四句与“王师跨岭表,铠甲簇苍梧。供亿日以繁,膏血日以枯”(《湖南行》)等诗句一样,表现了反对战争扰民的倾向。
长诗在描写上的特点是,用白描手法概括生活,使具有鲜明的形象性。如“赤脚短衣半在腰,饭颗寒吞掬江米”“引臂如猿争叫啸”,只用三句诗就生动地显现出十八滩纤夫的衣着、饮食与劳动的特点,既概括而又形象。此外,作品具有抒情性,也增强了它的艺术力量。如“百丈青绳可怜子”“百丈不断肠断绝,流水无情亦呜咽”,特别是“君看死者仆江侧,火伴何人敢哭声?”它们充分表现出作者的悲愤感情,强烈地感染着读者。故长诗在艺术上也颇具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