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天位殷适,使不挟四方。
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嫁于周,曰嫔于京。乃及王季,维德之行。
大任有身,生此文王。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
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天作之合。在洽之阳,在渭之涘。
文王嘉止,大邦有子。大邦有子,伣天之妹。文定厥祥,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
有命自天,命此文王。于周于京,缵女维莘。长子维行,笃生武王。保右命尔,燮伐大商。
殷商之旅,其会如林。矢于牧野,维予侯兴。上帝临女,无贰尔心。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大雅·大明》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这是一首具有史诗性质的叙事诗,是周朝开国史诗的有机组成部分。全诗八章,第一、二、四、七章每章六句,第三、五、六、八章每章八句。诗先写王季受天命、娶太任、生文王,再写文王娶太姒、生武王,最后写到武王在姜太公辅佐下一举灭殷的史实,算是周朝开国史诗的最后一篇。此诗规模宏大,结构严谨,既有情势的烘托,也有景象的渲染,有详有略,前后呼应,避免了平铺、呆板和单调,显得跌宕起伏、气势恢宏。
明明(2)在下(3),赫赫(4)在上(5)。天难忱(6)斯(7),不易(8)维(9)王。天位(10)殷适(11),使不挟(12)四方(13)。
皇天伟大光辉照人间,光采卓异显现于上天。天命无常难测又难信,一个国王做好也很难。天命嫡子帝辛居王位,终又让他失国丧威严。
挚仲(14)氏任,自彼殷商(15)。来嫁于周,曰嫔(16)于京(17)。乃及(18)王季,维德之行(19)。
太任是挚国任家姑娘,也可以算是来自殷商。她远嫁来到我们周原,在京都做了王季新娘。就是太任和王季一起,推行德政有着好主张。
大(20)任有身(21),生此文王(22)。维此文王(22),小心翼翼(23)。昭(24)事(25)上帝,聿(26)怀(27)多福。厥(28)德不回(29),以受(30)方国(31)。
太任怀孕将要生儿郎,生下这位就是周文王。这位伟大英明的君主,小心翼翼恭敬而谦让。勤勉努力侍奉那上帝,带给我们无数的福祥。他的德行光明又磊落,因此承受祖业做国王。
天监(32)在下(33),有(34)命既集(35)。文王初载(36),天作(37)之合(38)。在洽(39)之阳(40),在渭(41)之涘(42)。
上帝在天明察人世间,文王身上天命集中现。就在他还年轻的时候,皇天给他缔结好姻缘。文王迎亲到洽水北面,就在那儿渭水河岸边。
文王嘉止(43),大邦(44)有子(45)。大邦(44)有子(45),伣(46)天之妹(47)。文定(48)厥祥(49),亲迎于渭。造舟为梁(50),不(51)显其光(52)。
文王筹备婚礼喜洋洋,殷商有位美丽的姑娘。殷商这位美丽的姑娘,长得就像那天仙一样。卜辞表明婚姻很吉祥,文王亲迎来到渭水旁。造船相连作桥渡河去,婚礼隆重显得很荣光。
有命(59)自天,命(59)此文王。于周于京,缵(53)女维莘(54)。长子(55)维行(56),笃(57)生武王。保右(58)命(59)尔(60),燮(61)伐大商。
上帝有命正从天而降,天命降给这位周文王。在周原之地京都之中,又娶来莘国姒家姑娘。长子虽然早早已离世,幸还生有伟大的武王。皇天保佑命令周武王,前去袭击讨伐那殷商。
殷商之旅(62),其会(63)如林。矢(64)于牧野(65),维予(66)侯(67)兴(68)。上帝临(69)女(70),无(71)贰(72)尔心。
殷商调来大批的兵将,军旗就像那树林一样。我主武王誓师在牧野,他说只有我们最兴旺。上帝监视你们众将士,不要有什么二心妄想!
牧野洋洋(73),檀车(74)煌煌(75),驷騵(76)彭彭(77)。维(81)师(78)尚父(79),时(80)维(81)鹰扬(82)。凉(83)彼武王,肆伐(84)大商,会朝(85)清明。
牧野地势广阔无边垠,檀木战车光彩又鲜明,驾车驷马健壮真雄骏。还有太师尚父姜太公,就好像是展翅飞雄鹰。他辅佐着伟大的武王,袭击殷商讨伐那帝辛,一到黎明就天下清平。
(1)大雅:《诗经》中“雅”部分,分为大雅、小雅,合称“二雅”。雅,雅乐,即正调,指当时西周都城镐京地区的诗歌乐调。大雅部分今存三十一篇。
(2)明明:光采夺目的样子。一说明显的恩德。
(3)在下:指人间。一说施给下面人民。
(4)赫赫:明亮显著的样子。
(5)在上:指天上。
(6)忱:信任。
(7)斯:句末助词。
(8)易:轻率怠慢。
(9)维:犹“为”。
(10)位:同“立”。
(11)适:借作“嫡”,嫡子。殷嫡,指纣王。《史记·殷本纪》:“帝乙长子曰微子启。启母贱,不得嗣。少子辛,辛母正后,辛为嗣。帝乙崩,子辛立,是为帝辛,天下谓之纣。”
(12)挟:控制、占有。一说达到。
(13)四方:天下。
(14)挚仲:即太任,王季之妻,文王之母。挚:古诸侯国名,故址在今河南汝南一带,任姓。仲:指次女。
(15)自彼殷商:挚国之后裔,为殷商的臣子,故说太任“自彼殷商”。自:来自。
(16)嫔:妇,指做媳妇。
(17)京:周京。周部族后稷十三世孙古公亶父(周太王)自豳迁于岐(今陕西岐山一带),其地名周。其子王季(季历)于此地建都城。
(18)乃及:乃,就。及,与。
(19)维德之行:犹曰“维德是行”,只做有德行的事情。
(20)大:同“太”。
(21)有身:有孕。
(22)文王:姬昌,殷纣时为西伯(西方诸侯),又称西伯昌.为周武王姬发之父,父子共举灭纣大业。
(23)翼翼:恭敬谨慎的样子。
(24)昭:借作“劭”,勤勉。
(25)事:服事、侍奉。
(26)聿:犹“乃”,就。
(27)怀:徕,招来。
(28)厥:犹“其”,他、他的。
(29)回:邪僻。
(30)受:承受、享有。
(31)方国:四方诸侯之国。方,大。此言文王做了周国国主。
(32)监:明察。
(33)在下:指文王的德业。
(34)有:名词词头。
(35)集:就。
(36)初载:初始,指年青时。
(37)作:成。
(38)合:婚配。
(39)洽:水名,源出陕西合阳县,东南流入黄河,现称金水河。
(40)阳:水的北面。
(41)渭:水名,黄河最大的支流,源于甘肃渭源县,经陕西,于潼关流入黄河。
(42)涘:水边。
(43)嘉止:即嘉礼,指婚礼。嘉:美好,高兴。止:语末助词。一说止为“礼”,
(44)大邦:指殷商。
(45)子:未嫁的女子。
(46)伣:如,好比。
(47)天之妹:天上的美女。
(48)文定:订婚礼。一说文是占卜的文辞。
(49)祥:吉。
(50)梁:桥。此指连船为浮桥,以便渡渭水迎亲。
(51)不:通“丕”,大。
(52)光:荣光,荣耀。
(53)缵:续,继娶。
(54)莘:国名,在今陕西合阳县一带。姒姓。文王又娶莘国之女,故称太姒。
(55)长子:指周文王长子伯邑考。
(56)行:德行。一说离去,指死亡。伯邑考早年为殷纣王杀害。
(57)笃:厚,指天降厚恩。一说为发语词。
(58)保右:即“保佑”。
(59)命:命令。
(60)尔:犹“之”,指武王姬发。
(61)燮:袭伐,即袭击讨伐。一说和协。
(62)旅:众,指军队。
(63)会:借作“旝”,军旗。其会如林,极言殷商军队之多。
(64)矢:同“誓”,誓师。一说陈列。
(65)牧野:地名,在今河南淇县一带,距商都朝歌七十余里。
(66)予:我、我们,作者自指周王朝。
(67)侯:乃、才。
(68)兴:兴盛、胜利。
(69)临:监临。
(70)女:同“汝”,指周武王率领的将士。
(71)无:同“勿”。
(72)贰:同“二”。
(73)洋洋:广大的样子。
(74)檀车:用檀木造的兵车。
(75)煌煌:鲜明的样子。
(76)驷騵:四匹赤毛白腹的驾辕骏马。
(77)彭彭:强壮有力的样子。
(78)师:官名,又称太师。
(79)尚父:指吕尚,即姜太公。周朝东海人,本姓姜,其先封于吕,因姓吕。名尚,字子牙。年老隐钓于渭水之上,文王访得,载与俱归,立为师,又号太公望,辅佐文王、武王灭纣。
(80)时:是。
(81)维:语助词。
(82)鹰扬:如雄鹰飞扬,言其奋发勇猛。
(83)凉:假借为“亮”,辅佐。《韩诗》作“亮”。
(84)肆伐:疾伐。
(85)会朝:会战的早晨。一说黎明。
《大雅·大明》是周部族的史诗性颂诗,当是周王朝贵族为歌颂自己祖先的功德、为宣扬自己王朝的开国历史而作。《毛诗序》云:“《大明》,文王有明德,故天复命武王也。”
此诗与《大雅·生民》《大雅·公刘》《大雅·緜》《大雅·皇矣》《大雅·文王》诸篇相联缀,俨然形成一组开国史诗。从始祖后稷诞生、经营农业,公刘迁豳,太王(古公亶父)迁岐,王季继续发展,文王伐密、伐崇,直到武王克商灭纣,可以说是把每个重大的历史事件都写到了,所以研究者多把它们看作一组周国史诗,只是《诗经》的编者没有把它们按世次编辑在一起,而打乱次序分编在各处。朱熹说它和《大雅·文王》那篇一样,“追述文王之德,明周家所以受命而代商者,皆由于此,以戒成王”。其实此诗很难看出是周公所作,也很难看出有警戒成王的意思。总观这组六篇诗文,不过是周王朝统治者为歌颂祖先功德,追述开国历史的显赫罢了。
全诗八章。历代各家的分章稍有不同,这里是根据诗意确立的。第一、二、四、七章章六句,第三、五、六、八章章八句。排列起来,颇有参差错落之美。
首章先从赞叹皇天伟大、天命难测说起,以引出殷命将亡、周命将兴,是全诗的总纲。次章即歌颂王季娶了太任,推行德政。三章写文王降生,承受天命,因而“以受方国”。四章又说文王“天作之合”,得配佳偶。五章即写他于渭水之滨迎娶殷商帝乙之妹。六章说文王又娶太姒,生下武王。武王受天命而“燮伐大商”,与首章遥相照应。七章写武王伐纣的牧野之战,敌军虽盛,而武王斗志更坚。最后一章写牧野之战的盛大,武王在姜尚辅佐之下一举灭殷。全诗时序井然,层次清楚,俨然是王季、文王、武王三代的发展史。
诗篇以“天命所佑”为中心思想,以王季、文王、武王三代相继为基本线索,集中突现了周部族这三代祖先的盛德。其中,武王灭商,是此诗最集中、最突出要表现的重大历史事件,写王季、太任、文王、太姒,不过是说明周家奕世积功累仁,天命所佑,所以武王才克商代殷而立天下。所以,诗人著笔,历述婚媾,皆天作之合,圣德相配。武王克商,也是上应天命、中承祖德、下合四方的。因此,尽管诗意变幻不已,其中心意旨是非常清楚的。全诗虽然笼罩着祀神的宗教气氛和君权神授的神学色彩,其内在的历史真实性一面,还是有认识价值的。
这是一首叙事诗,但它并不平铺直叙地叙事。文王两次迎亲的描述,生动具体;牧野之战的描绘,更显得有声有色。“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一连三个排比句子,真可谓把战争的威严、紧迫的气势给和盘托出了。“殷商之旅,其会如林”,虽然写出了敌军之盛,但相比之下,武王的三句誓师,更显得坚强和有力。“维师尚父,时维鹰扬”,虽然仅仅描写了一句,也似乎让人看到了姜太公的雄武英姿。至于它有详有略、前呼后应的表现手法,更使诗篇避免了平铺、呆板和单调,给人以跌宕起伏、气势恢宏而重点突出的感觉。这些,在艺术上都是可取的。诗中的“小心翼翼”、“天作之合”等句也早已成为著名的成语,在现代汉语中仍有很强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