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
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
《桧风·隰有苌楚》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此诗反复表达对苌楚(即羊桃)生机盎然,无思虑、无家室之累的羡慕之情。全诗三章,每章四句,把苌楚的枝、花、实分解各属一章。每章首两句起兴,后两句似自语又似对话,采用赋兴及呼告的手法感叹人活得不如苌楚。
隰(2)有苌楚(3),猗傩(4)其枝。夭(5)之沃沃(6),乐(7)子(8)之无知!
低洼地上长羊桃,蔓长藤绕枝繁茂。鲜嫩润泽长势好,羡你无知不烦恼。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9)。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10)!
低洼地上长羊桃,蔓长藤绕花儿美。鲜嫩润泽长势好,羡你没有家拖累。
隰有苌楚,猗傩其实(11)。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12)!
低洼地上长羊桃,果实累累挂蔓条。鲜嫩润泽长势好,羡你无家需关照。
(1)桧风:即桧地的乐调。桧,又写作“郐”。桧地在今河南郑州、新郑、荥阳、密县一带。周平王初,桧国为郑武公所灭,其地为郑国所有。
(2)隰:低湿的地方。
(3)苌楚:蔓生植物,今称羊桃,又叫猕猴桃。
(4)猗傩:同“婀娜”,茂盛而柔美的样子。
(5)夭:少,此指苌楚处于茁壮成长时期。一说嫩美的样子。
(6)沃沃:形容叶子润泽的样子。
(7)乐:喜,这里有羡慕之意。
(8)子:指苌楚。
(9)华:同“花”。
(10)无家:没有家庭。家,谓婚配。《左传·桓公十八年》:“女有家,男有室。”
(11)实:果实。
(12)无室:没有家室拖累。
关于《桧风·隰有苌楚》此诗的背景,历代《诗经》研究者的看法多有分歧,李长之以为“这是爱慕一个未婚的男子的恋歌”。高亨也说“这是女子对男子表示爱情的短歌”。程俊英《诗经注析》认为“桧国在东周初年被郑国所灭,此诗大约是桧将亡时的作品”。
《桧风·隰有苌楚》这首诗的中心思想是人自叹不如草木快乐。如果只着眼文本,就诗论诗,其内容并不复杂隐微,甚至可以说是较简明直露,诗中反复表达的,无非是羡慕羊桃生机盎然,无思虑、无室家之累,意明语晰,无可争议。至于诗人为何产生这一奇特的心理,则是见仁见智不一:或说是赋税苛重,或说是社会乱离,或说是遭遇悲惨,或说嗟老伤生,但谁也无法坐实其事。不过,从此诗企羡草木无知无室的内容观之,诗人必然有着重大的不幸,受着痛苦折磨,才会有“人不如草木”之感。
《桧风·隰有苌楚》全诗三章,每章二、四句各换一字,重复诉述着一个意思,这是其感念之深的反映。首两句起兴,把羊桃的枝、花、实分解各属一章,这是《诗经》重章叠句形式之一种,即把同一事物分开说,合起来才是整体。诗人眼见洼地上羊桃藤柔美多姿,叶色光润,开花结果,生机蓬勃,不觉心有所动,联想到自己的遭际,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随之在诗人心中拉近了与羊桃的距离,人与物的界线突然仿佛消失了。三、四句脱口而出,既似是自语,又像是与羊桃对话。这与首两句侧重客观描写不同,第三句赞叹羊桃充满生机,渗透了主观情感;第四句更变换了人称,直呼羊桃为“子”,以物为人,以人为物,人与物对话,人与物对比(这与一般拟人不同,因为首章末句诗人点明羊桃“无知”)。羊桃不仅在诗人心中活了起来,而且诗人还自叹活得不如羊桃,不如就在“知”与“家”上。人作为万物之灵长全在于有“知”。男女室家,夫妇之道,本是人伦之始,能享受天伦之乐,更是人生的一大幸事,而诗人却恰在这两方面作了彻底否定。所以第四句寥寥五个字中“真不知包含着诗人多少痛苦与愤慨”(蒋立甫《诗经选注》)。这说明其容量是很大的。
第一章从羊桃的枝条说起,羡慕其无知而又无忧之乐。首两句起兴,先从客观外物入笔,“隰有苌楚”即是说宽广的沼泽地带长满了羊桃呈现一片繁盛的景象。然后彼而此起,从羊桃而联系人的思想。人在乱离时期,受尽生活的折磨,感到生无乐趣,而看到羊桃的“猗傩其枝”,总不免产生羡慕之情。而羊桃似乎又有意挑逗,将枝条长得“夭之沃沃”,以炫耀其美丽,因为植物是见其华美而不见其忧愁,而人在“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乐记》)的时候,就会深感其乐并“乐子之无知”。这是因为植物只有生长之灵魂而人却有理性之灵魂,两者所差异,形成如此的结果。
第二章是从羊桃的花说起,羡慕其无家而无累之乐。花草无知,只是尽情开放,人生有情,不免受到家室之累。困而人见花草而羡其无拘无束,自是顺理成章之事。本章说“乐子之无家”,反而兴起人有家而不乐,与前章句式相同,只是“花”与”家”之别,其意思则更深入一层。面对羊桃花的欣欣向荣,自不殆而生羡意,其厌世思想,尤为深沉。那种“龙种自与常人殊”的特权思想,也随之一扫而净。
第三章是人人羊桃的果实说起,羡慕其无室而无忧之乐。“家”与“室”义同,此章是从前章的“家”而来,进一层说明“豺狼在邑龙在野”的时候,那些贵族子弟“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杜甫《哀王孙》),更是感到家室之累为苦。有人认为“三章意思重复,无甚变化,单调乏味,诗为减色矣”(《诗经直解》),这种说法,也有一定的道理,相同的内容,多说一遍,就不够新鲜了。此章乐苌楚之无室,反兴人以有室而不乐,亦显示了亡国之音的沉痛至极。桧国失国,贵族反受家室之景,见羊桃兴盛而生悲愁,自是人之常情。植物没有感情,不为痛苦所困,没有家室之愁,实在是值得羡慕。这是无可奈何的想法,表现了贵族阶级在国破家亡之际的强烈不满与无限怨愤。
郭沫若说此诗的作者:“自己这样有知识挂虑,倒不如无知的草木!自己这样有妻儿牵连,倒不如无家无室的草木!做人的羡慕起草木的自由来,这怀疑厌世的程度真有点样子了”(《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诗人因为不能从忧患中解脱出来,便觉得草木的无知无觉,无家无室是值得羡慕的。而在写法上,又是采用衬托对比,用羊桃“夭之沃沃”之乐,来衬人的无室无家之苦。诗人更不必说自家的痛苦,只是羡慕苌楚之乐,苦与乐同时对比,尤显苦者越苦,乐者越乐。诗人让自己的内心感受,用艺术外化寓深情于诗外,不说一句苦,而苦自深凡苦之不可言者,自是苦已不堪,这是给人从诗外去体会的弦外音、言外旨与诗外味。诗中说的贵族亡国之愁,而受尽奴隶主贵族的压迫与剥削,生活倍受困苦的奴隶,其苦自不堪言,连一棵羊桃也不如。这也是从诗外所得的体会,把现实生活中的矛盾冲突揭露得更深刻,更显艺术的感染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