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肠转如轮,一刻既万周。
眼见双轮驰,益增中心忧。
古亦有山川,古亦有车舟。
车舟载离别,行止犹自由。
今日舟与车,并力生离愁。
明知须臾景,不许稍绸缪。
钟声一及时,顷刻不少留。
虽有万钧柁,动如绕指柔。
岂无打头风,亦不畏石尤。
送者未及返,君在天尽头。
望影倏不见,烟波杳悠悠。
去矣一何速,归定留滞不?
所愿君归时,快乘轻气球。
《今别离》是晚清黄遵宪所作的组诗,共四首,以乐府杂曲歌辞旧题分别歌咏了火车、轮船、电报、照相等新事物和东西半球昼夜相反的自然现象。
别肠转如轮(1),一刻既万周。
离情别思就象那轮船的双轮一样飞转,顷刻间已经绕了千万圈。
眼见双轮驰,益增中心忧。
目睹飞驰的双轮,眼见时空的变换,我内心的忧愁更加滋长。
古亦有山川,古亦有车舟。
古代有山川,也有孤舟。
车舟载离别,行止犹自由。
古代的车舟同样“载离别”,让人感受到行动举止的“自由”。
今日舟与车,并力生离愁。
现代火车和轮船具有古时不可能有的速度,因此会加倍生人的离愁别虚。
明知须臾(3)景,不许稍绸缪(4)。
(火车、轮船)明明知道人们分手的时刻那么短暂、宝贵,却不让人们有缠绵之意。
钟声一及时,顷刻不少留。
火车或轮船长鸣后,一刻都不多停留。
虽有万钧柁(5),动如绕指柔(6)。
即使有千斤重的船舵,行船仍然迅速灵活。
岂无打头风(7),亦不畏石尤。
怎能没有逆风吹来,但也不畏惧逆风。
送者未及返,君在天尽头。
送行的人还没来得及返回,行者就已到达天的尽头。
望影倏(8)不见,烟波杳悠悠。
望着远处船忽然就不见了,只有烟波荡漾。
去矣一何速,归定留滞(9)不?
去的时候如此速度,回来路途会堵塞么?
所愿君归时,快乘轻气球(10)。
但愿你回来时,能够乘快艇速归。
(1)轮:早期蒸汽机轮船两侧的双轮。
(2)并立:合力,一起。
(3)须臾:片刻、短时间。
(4)绸缪:这里形容缠绵不断的离别之情。
(5)万钧柁:几万斤重的船舵。万钧,形容分量重或力量大。钧,古代重量单位之一,三十斤为一钧。柁,即舵。这里指轮船后面的发动机。
(6)绕指柔:这里形容发动机转动之灵活。
(7)打头风:迎面吹来的风,逆风石尤:即石尤风。传说古代有商人尤某娶石氏女,情好甚笃。尤远行不归,石思念成疾,临死叹曰”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于此,今凡有商旅远行,吾当作大风为天下妇人阻之。“后因称逆风、顶风为石尤风。
(8)倏:疾速,忽然。
(9)留滞:路途阻塞。
(10)轻气球:指海上飞的汽艇。
黄遵宪倡导"诗界革命",主张"我手写吾口",黄遵宪的《杂感》诗,以表现"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黄遵宪的《人境庐诗草自序》是中国诗歌白话革命的先声,预示了诗歌意象更新与创造发展的时代方向。他宦游海外的创作,明显地反映了欧洲近代科学发展对人类生存环境与日常生活的影响,对照传统诗歌的取象设喻,已经有了很大不同,如梁启超认为《今别离》四首是“诗界革命"的大旗,分别写轮船、火车、电报、相片和东西两半球昼夜相反的情景,副题即标明了它们是"古人未有之物"。"钟声"、"轻气球"和"一刻既万周"的"转轮",都是近代科技发展的产物,选录《今别离》其一:"别肠转如轮,一刻既万周。眼见双轮驰,益增心中忧。古亦有山川,古亦有车舟,车舟载离别,行止有自由。今日舟与车,并力生离愁。明知须臾景,不许稍绸缪。钟声一及时,顷刻不少留。虽有万钧柁,动如绕指柔。岂无打头风,亦不畏石尤。送者未及返,君在天尽头。望影倏不见,烟波杳悠悠。去矣一何速,归定留滞不?所愿君归时,快乘轻气球。"都反映了近代西方科学知识范畴里的物象和生活现实,已经开始参与中国近代的诗歌意象更新。如果拿晚清诗坛拟古派泰斗王闿运的同题之作《今离别》对照一下,这种意象新变的痕迹也许更为突出。比黄遵宪年长15岁的王闿运因袭传统诗歌意象,他的诗里几乎全用唐宋思妇诗的陈旧套语:"肠断"、"天涯"、"罗裳"、"浮云"、"空帷"等等。
参见王闿运《今离别》:别来五日春水生,/桃枝成碧花欲明。/开帘望东风,/远近伤我情。/君肠断,/妾身老,/绣衣罗裳著春早。/愁如细雨连烟草,/去年离别莺始啼,/今年啼莺别处飞。/垂杨复何心,/从风飘絮来。/天涯浮云皎月意,/不尽绝思还空帷。其中"愁如细雨连烟草"一句,更是直接出自北宋贺铸的《青玉案》:"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同写《今别离》,墨落窠臼,并无新创。黄遵宪的有关创作包括《登巴黎铁塔》、《伦敦大雾行》等,和他的《今别离》一样,都程度不同地表现出某种意象创新的艺术追求,近代科技物象的描摹,是其中的突出表现之一。
但是,黄遵宪笔下的有关科技物象以及生活景观,基本上还停留于对异邦风物新知的自然写真与客观描述,还没有涉及西方文艺复兴以来确立的人文主义思潮,更不可能深入宇宙与人生、社会与自我的生存状态及精神自由的境界,来揭示人的现代意识与情怀。比如《今离别》中借相片、电报表现的,仍不过是离人思妇的陈旧情调,在很大程度上还没有脱尽传统文人的吟咏趣味,甚至可以说本质上"其迹未化"。(《梦苕庵诗话》,钱仲联)所以,黄遵宪笔下的这些物象咏写与科技生活有关,但比较现代诗歌意象,仍有很大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