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临皋而东骛兮,并丛祠而北转。
走雪堂之陂陀兮,历黄泥之长坂。
大江汹以左缭兮,渺云涛之舒卷。
草木层累而右附兮,蔚柯丘之葱蒨。
余旦往而夕还兮,步徙倚而盘桓。
虽信美而不可居兮,苟娱余于一眄。
余幼好此奇服兮,袭前人之诡幻。
老更变而自哂兮,悟惊俗之来患。
释宝璐而被缯絮兮,杂市人而无辨。
路悠悠其莫往来兮,守一席而穷年。
时游步而远览兮,路穷尽而旋反。
朝嬉黄泥之白云兮,暮宿雪堂之青烟。
喜鱼鸟之莫余惊兮,幸樵苏之我嫚。
初被酒以行歌兮,忽放杖而醉偃。
草为茵而块为枕兮,穆华堂之清宴。
纷坠露之湿衣兮,升素月之团团。
感父老之呼觉兮,恐牛羊之予践。
于是蹶然而起,起而歌曰:
月明兮星稀,迎余往兮饯余归。
岁既宴兮草木腓,归来归来兮,黄泥不可以久嬉。
《黄泥坂词》是北宋文学家苏轼所创作的一首词,此词分六层,先写游沿途的自然美景,再写路途上悠然心态、艰辛、喜悦与旷达胸怀,最后表达回朝无望的意愿。全词富含浪漫主义情怀,是词人纪游的得意之作。
出临皋(2)而东骛(3)兮,并丛祠而北转。
步出临皋向东疾行啊,再通过神庙而朝北走。
走雪堂之陂陀(4)兮,历黄泥之长坂。
走进雪堂的不平山岗啊,要经过长长的黄泥巴山坡。
大江汹以左缭兮,渺云涛之舒卷。
汹涌的长江从它的左边绕过啊,茫茫云一般的波涛是多么舒展和卷缩。
草木层累(5)而右附兮,蔚柯丘之葱蒨(6)。
重叠不齐的草木依傍在它的右边啊,茂密的柯山完全呈现着一片青绿色。
余旦往而夕还兮,步徙倚(7)而盘桓。
我早晨到雪堂而晚上回临皋啊,步履时而徘徊回顾,时而逗留不前。
虽信美而不可居兮,苟娱余于一眄(8)。
虽然景色美丽而又不可停息啊,暂且让我看一眼,欢快身心吧!
余幼好此奇服兮,袭前人之诡幻。
我年幼时好穿这种奇服啊,沿袭前辈怪诞的服饰。
老更变而自哂兮,悟惊俗之来患。
老来改变服饰而自我嘲笑啊,觉醒后使世俗震惊带来忧虑。
释宝璐而被缯絮(9)兮,杂市人而无辨。
脱掉贵重服而穿上厚帛丝棉啊,与闲杂市人没有区别。
路悠悠其莫往来兮,守一席而穷年。
路遥远不要过多来来往往啊,守住一席之地而终老。
时游步而远览兮,路穷尽而旋反。
时时随意走走而又朝远方看看啊,路途止境而只好回归。
朝嬉黄泥之白云兮,暮宿雪堂之青烟。
早晨游戏在白云般的黄泥坂上,夜晚归宿于青烟缭绕的雪堂茅庐里。
喜鱼鸟之莫余惊兮,幸樵苏(10)之我嫚。
最高兴的是鱼鸟不因我嬉戏而受惊啊,荣幸结交一位执我见而倨傲的打柴人。
初被酒以行歌兮,忽放杖而醉偃。
开始被酒所醉,边行走边歌唱啊,迅速放下手杖而醉仰卧了。
草为茵而块为枕兮(11),穆华堂之清宴。
草作褥子而土块作枕头啊,肃静美丽的雪堂清净明朗。
纷坠露之湿衣兮,升素月之团团。
纷纷垂挂的雾气打湿了我的衣裳啊,圆圆的皎洁明月从天边升腾起来。
感父老之呼觉兮,恐牛羊之予践。
感谢父老呼唤我觉醒啊,怕的是牛羊践踏了我的身体。
于是蹶然(12)而起,起而歌曰:
这样就突然站立起来,边起步边歌唱。
月明兮星稀,迎余往兮饯余归。
月色明亮啊,星光稀朗,迎接我往来啊宴我回归。
岁既宴兮草木腓(13),归来归来兮,黄泥不可以久嬉。
年岁已到终境啊草木枯萎啊,归来临皋啊,黄泥坂不可以久久游玩了。
(1)黄泥坂:地名,在黄州。
(2)临皋:指临皋亭。
(3)骛:驰行。
(4)陂陀:宫殿的台阶。《楚辞·招魂》:“文异豹饰,侍陂陀些。”
(5)层累:重叠。
(6)葱蒨:草木青翠茂盛貌。
(7)徙倚:徘徊,《楚辞·远游》:“步徙倚而遥思兮。”
(8)眄:斜视。
(9)缯絮:指缯帛丝绵所制衣服。《楚辞·九章》:“被明月兮佩宝璐。”白居易诗:“缯絮足御寒。何必锦绣文。”
(10)樵苏:打柴割草的人。
(11)草为茵而块为枕兮:此句言以草为席,以土块为枕。茵:褥子,衬垫。
(12)蹶然:疾起貌。
(13)腓:枯萎。
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岁末,东坡忆与诸友往来临皋雪堂间,途经黄泥坂,大醉于道旁,衣服全被露湿,于是写下《黄泥坂词》这首纪游“行唱”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