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荀卿著书,言人性之恶,弟子李斯、韩非顾而相谓曰:“夫子之言性恶,当矣。未详才之善否何如,愿闻其说。”
荀卿曰:“天地之间,兆族罗列。同禀气质,无有区别。裸虫三百,人最为劣。爪牙皮毛,不足自卫。唯赖诈伪,迭相嚼啮。总而言之,少尧多桀。但见商鞅,不闻稷契。父子兄弟,殊情异计。君臣朋友,志乖怨结。邻国乡党,务相吞噬。台隶僮竖,唯盗唯窃。面从背违,意与口戾。言如饴蜜,心如蛮厉。未知胜负,便相凌蔑。正路莫践,竟赴邪辙。利害交争,岂顾宪制?怀仁抱义,祗受其毙。周孔徒劳,名教虚设。蠢尔一概,智不相绝。推此而谈,孰痴孰黠。法术之士,能不噤齘。仰则扼腕,俯则攘袂。”
荀卿之言未终,韩非越席起舞,李斯击节长歌,其辞曰:“形生有极,嗜欲莫限。达鼻耳,开口眼。纳众恶,距群善。方寸地,九折坂。为人作崄易,俄顷成此蹇。多谢悠悠子,悟之亦不晚。
《覈性赋》是晋代文学家仲长敖创作的一篇辞赋。此赋淋漓尽致地揭示了封建社会中人的恶劣特性,内容涉及从上到下的各个层次,把蒙着封建道德伦理的庄严堂皇的面纱撕裂破碎,显露出“人最为劣”的真相,是一篇罕有其匹的痛快泼辣的骂世文。全赋锋颖尖锐,沉快峻利,以四字句为主,句多实词,风格遒劲。
赵荀卿著书,言人性之恶,弟子李斯、韩非顾而相谓曰:“夫子之言性恶,当矣。未详才之善否何如,愿闻其说。”
赵国人荀卿撰文著书,认为人的天性险恶。学生李斯、韩非拜访老师苟卿时说:“先生所说的人性险恶是确切的,但不详悉人的才性的善恶又怎么样?希望听到这个问题的解说。
荀卿曰:“天地之间,兆族罗列。同禀气质,无有区别。裸虫三百,人最为劣。爪牙皮毛,不足自卫。唯赖诈伪,迭相嚼啮。总而言之,少尧多桀。但见商鞅,不闻稷契。父子兄弟,殊情异计。君臣朋友,志乖怨结。邻国乡党,务相吞噬。台隶僮竖,唯盗唯窃。面从背违,意与口戾。言如饴蜜,心如蛮厉。未知胜负,便相凌蔑。正路莫践,竟赴邪辙。利害交争,岂顾宪制?怀仁抱义,祗受其毙。周孔徒劳,名教虚设。蠢尔一概,智不相绝。推此而谈,孰痴孰黠。法术之士,能不噤齘。仰则扼腕,俯则攘袂。”
苟卿说:“天地中间,万类罗列,同具气质,没有区别。棵体动物种类三百,人算最坏:手牙皮发,不能自卫;仅靠欺诈,递相啃咬。总而言之,少见明君,多有昏王;只见奸佞,没有忠臣。父子兄弟,情别谋异;君臣朋友,心违恨集;邻国乡里,相互吞食;差役奴仆,必盗必窃。面和背逆,心与口反,话如蜜糖,心如蛮夷。未知成败,即相欺凌;大道不走,争趋邪路。利害争执,岂管法制!坚持仁义,遭受祸害。周公孔子,劳心费思,纲常名教,白白虚设。贤人奸小,愚蠢无别,才智等同,没有区别。据此推论,何人呆痴?何人狡點?法家志士,咬牙切齿,能不愤恨;仰首扼腕,情绪激愤;低头挽袖,慨然不已。”
荀卿之言未终,韩非越席起舞,李斯击节长歌,其辞曰:“形生有极,嗜欲莫限。达鼻耳,开口眼。纳众恶,距群善。方寸地,九折坂。为人作崄易,俄顷成此蹇。多谢悠悠子,悟之亦不晚。
苟卿的一番话还未结束,韩非即起座离席,翩然起舞。李斯打着节拍,放声长歌。歌辞说:“人生有限,贪欲无边。畅通鼻耳,张开口眼,容纳众恶,拒绝群善。方寸之心,翻云覆雨。为人处世刁钻易,不多几时遭艰难。反复告诉愚痴者,现在明白也不晚。
从司马懿到司马炎,“封建统治阶级的所有凶恶、险毒、猜忌、攘夺、虚伪、奢侈、酗酒、荒淫、贪污、吝啬、颓废、放荡等龌龊行为,司马氏集团表现得特别集中而充分”(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在这样的社会里,自然丑恶丛生,上有所好,下必甚之。干宝《晋纪总论》说:当时“毁誉乱于善恶之实,情慝奔于货欲之途,选者为人择官,官者为身择利。……悠悠风尘,皆奔兢之士。”“官者为身择利”也就“不闻稷契”了;人们奔逐货欲,必然“利害交争”,凌蔑吞食。此赋就是借骂往世以暴露当世。
《覈性赋》此篇借荀子“性恶论”发挥了一通“才性险恶论”,不加区别地批判人性世事的险恶卑劣,入木三分地揭露了在封建伦理的幌子下,父子兄弟、君臣上下、邻国乡党之间互相吞噬、利害交侵的实质,揭露了封建礼法的虚伪性,体现了强烈的愤世之情。《荀子·性恶》说的是先天的秉性,此文则言后天的才性。作者把封建社会中人的恶劣特性揭示得淋漓尽致。虽然文字不多,却涉及从上到下的各个层次,把蒙着“君臣朋友”“父子兄弟”的封建道德、伦理的庄严堂皇的面纱撕裂破碎,显露出“人最为劣”的真相,是一篇罕有其匹的痛快泼辣的骂世文。西晋刘毅曾面斥晋武帝不如汉桓、灵二帝,吓得群臣“莫不变色”(《晋书·刘毅传》),那不过说的是“陛下卖官,钱入私门”,此则把历来的“九五之尊”统统定性为暴虐荒淫的“桀”,这无疑是指着当朝皇帝老子的鼻子骂。
就人性而发议论,先秦汉魏皆有其说,并不算新鲜,但仲长敖这篇赋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专门挑出荀子人性论作为检视对象。在赋中,仲长敖对荀子人性论做了许多歪曲,这主要表现在:其一,他将《荀子·王制》提倡的“人最为天下贵”的人贵论歪曲为“裸虫三百,人最为劣”的人劣论;其二,他将荀子性恶礼伪相互配合的完整理论系统割裂为只有性恶而无礼伪的片面理论,这样,荀子的人性就变成了一个无礼义助其提升的光秃秃的恶,这显然不是荀子的本意;其三,他将荀子的性恶论与李斯、韩非相联系,认为李斯、韩非皆因受到荀子性恶论的影响而走向法家,这为后来的一些宋儒将弟子之过归罪于荀子性恶论提供了理论源头。赋中李斯、韩非对荀子言“夫子之言性恶当矣”,其实,这亦说明仲长敖并未深及法家人性论之精髓,法家并非视人性为恶,至于韩非对荀子人性论的评价,单从相关文本中亦未见其有任何褒贬态度,因此,仲长敖在此赋中虚构的对话故事,无论从历史事实上还是从思想脉络的关联上,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此赋锋颖尖锐,沉快峻利。以四字句为主,句多实词,风格愈显劲悍遒紧,如投枪匕首,语语生风。胸不蓄意,笔无吞吐,而行文颇有节制,起手干净,结末意长。中间主体简洁精悍,如“面从背违,意与口戾”数字勾出“为人作崄”之态。“殊情异计”以言父兄,“志乖怨结”以论君臣朋友,都是极深刻而精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