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
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
即防远客虽多事,使插疏篱却甚真。
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
《又呈吴郎》是唐代大诗人杜甫所作的一首七言律诗,此诗通过了劝吴郎让寡妇打枣的描述,表现了作者对贫苦百姓的深切同情和关爱。全诗夹叙夹议,如话家常,语气恳切,朴实动人,诗人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启发对方,运用散文中常用的虚字来作转接,在委婉曲折的夹叙夹议中来展现诗人的心理和品质,使作品既有律诗的形式美、音乐美,又有散文的灵活性,抑扬顿挫,耐人寻味,别具一种活泼、疏散之美。
堂前扑枣(3)任(4)西邻(5),无食无儿一妇人(6)。
来堂前打枣我从不阻拦任随西邻,因为她是一个无食无儿的老妇人。
不为(7)困穷(8)宁有此(9)?只缘(10)恐惧(11)转须亲(12)。
若不是由于穷困怎会做这样的事?正因她心存恐惧反更该与她相亲。
即(13)防远客(14)虽多事(15),使(16)插疏篱(17)却甚(18)真。
见你来就防着你虽然是多此一举,但你一来就插上篱笆却甚像是真。
已诉征求(19)贫到骨(20),正思戎马(21)泪盈(22)巾。
她说官府征租逼税已经一贫如洗,想起时局兵荒马乱不禁涕泪满巾。
(1)呈:呈送,尊敬的说法。这是用诗写的一封信,作者以前已写过一首《简吴郎司法》,这是又一首,所以说“又呈”。
(2)吴郎:系杜甫吴姓亲戚。杜甫将草堂让给他住。这位亲戚住下后,即有筑“篱”,护“枣”之举。杜甫为此写诗劝阻。
(3)扑枣:击落枣子。汉王吉妇以扑东家枣实被遣。扑,打。
(4)任:放任,不拘束。
(5)西邻:就是下句说的“妇人”。
(6)妇人:成年女子的通称,多指已婚者。
(7)不为:要不是因为。
(8)困穷:艰难窘迫。
(9)宁有此:怎么会这样(做这样的事情)呢?宁,岂,怎么,难道。此,代词,代贫妇人打枣这件事。
(10)只缘:正因为。
(11)恐惧:害怕。
(12)转须亲:反而更应该对她表示亲善。亲,亲善。
(13)即:就。
(14)防远客:指贫妇人对新来的主人存有戒心。防,提防,心存戒备。一作“知”。远客,指吴郎。
(15)多事:多心,不必要的担心。
(16)使:一作“便”。
(17)插疏篱:是说吴郎修了一些稀疏的篱笆。
(18)甚:太。
(19)征求:指赋税征敛。
(20)贫到骨:贫穷到骨(一贫如洗)。
(21)戎马:兵马,指战争。
(22)盈:满。
唐代宗大历二年(767年),即杜甫漂泊到四川夔州的第二年,他住在瀼西的一所草堂里。草堂前有几棵枣树,西邻的一个寡妇常来打枣,杜甫从不干涉。后来,杜甫把草堂让给一位姓吴的亲戚。不料这姓吴的一来就在草堂插上篱笆,禁止打枣。寡妇向杜甫诉苦,杜甫便写《又呈吴郎》此诗去劝告吴郎。
《又呈吴郎》诗的第一句开门见山,从诗人自己过去怎样对待邻妇扑枣说起。「扑枣」就是打枣。这里不用那个猛烈的上声字「打」,而用这个短促的、沉着的入声字「扑」,是为了取得声调和情调的一致。「任」就是放任。之所以要放任,第二句说:「无食无儿一妇人。」原来这位西邻竟是一个没有喫的、没有儿女的老寡妇。诗人等于是在对吴郎说:「对于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穷苦妇人,我们能不让她打点枣儿吗?」
三四两句紧接一二句:「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困穷」,承上第二句;「此」,指扑枣一事。这里说明杜少陵十分同情体谅穷苦人的处境。陕西民歌中唱道:「唐朝诗圣有杜少陵,能知百姓苦中苦。」说的正是杜少陵。以上四句,一气贯串,是杜少陵自叙以前的事情,目的是为了启发吴郎。
五六两句纔落到吴郎身上。「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甚真。」这两句上下一气,相互关联,相互依赖,相互补充,要联系起来看。「防」的主语是寡妇。下句「插」字的主语是吴郎。这两句诗言外之意是:这不能怪她多心,倒是吴郎有点太不体贴人。她本来就是提心吊胆的,吴郎不特别表示亲善,也就够了,却不该还要插上篱笆。这两句诗,措词十分委婉含蓄。这是因为怕话说得太直、太生硬,教训意味太重,会引起对方的反感,反而不容易接受劝告。
最后两句「已诉徵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是全诗结穴,也是全诗的顶点。表面上是对偶句,其实并非平列的句子,因为上下句之间由近及远,由小到大是一个发展的过程。上句,杜少陵借寡妇的诉苦,指出了寡妇的、同时也是当时广大人民困穷的社会根源。这就是官吏们的剥削,也就是诗中所谓「徵求」,使她穷到了极点。这也就为寡妇扑枣行为作了进一步的解脱。下句说得更远、更大、更深刻,指出了使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又一社会根源。这就是「安史之乱」以来持续了十多年的战乱,即所谓「戎马」。由一个穷苦的寡妇,由一件扑枣的小事,杜少陵竟联想到整个国家大局,以至于流泪。这一方面固然是他那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思想感情的自然流露;另一方面,也是点醒、开导吴郎的应有的文章。让他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苦难的人还有的是,决不止寡妇一个;战乱的局面不改变,就连我们自己的生活也不见得有保障,我们现在不正是因为战乱而同在远方作客,而你不是还住着我的草堂吗?」最后一句诗,好像扯得太远,好像和劝阻吴郎插篱笆的主题无关,其实是大有关系,大有作用的。希望他由此能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想得开一点,他自然就不会在几颗枣子上斤斤计较了。读者正是要从这种地方看出诗人的「苦用心」和他对待人民的态度。
《又呈吴郎》这首诗的人民性是强烈而鲜明的,在通常用来歌功颂德以「高华典雅」为特征的七言律诗中,尤其值得重视。诗的艺术表现方面也很有特点。首先是现身说法,用诗人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启发对方,用颠扑不破的道理来点醒对方,最后还用诗人自己的眼泪来感动对方,尽可能地避免抽象的说教,措词委婉,入情入理。其次是,运用散文中常用的虚字来作转接。像「不为」、「只缘」、「已诉」、「正思」,以及「即」、「便」、「虽」、「却」等,因而能化呆板为活泼,既有律诗的形式美、音乐美,又有散文的灵活性,抑扬顿挫,耐人寻味。
清人卢德水说:「杜诗温柔敦厚,其慈祥恺悌之衷,往往溢于言表。如此章,极煦育邻妇,又出脱邻妇;欲开导吴郎,又回护吴郎。八句中,百种千层,莫非仁音,所谓仁义之人其音蔼如也」(《读杜私言》)。全诗正是在这种委婉曲折的夹叙夹议中来展现诗人的心理和品质的。诗作表达了杜少陵对穷困人民的深切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