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颜容十五余。
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帷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
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
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熏香坐。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
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洛阳女儿行》是唐代诗人王维创作的一首七言古诗。写洛阳贵妇生活的富丽豪贵,夫婿行为的骄奢放荡,揭示了高层社会的骄奢淫逸。诗开头八句是叙洛阳女出身骄贵和衣食住行的豪富奢侈。「狂夫」八句是叙洛阳女丈夫行为之骄奢放荡和作为玩物的贵妇的娇媚无聊。「城中」四句是写她们的交住尽是贵戚。并以西施出身寒微作为反衬,发抒作者的感慨。
洛阳女儿(1)对门居,才可(2)颜容十五余(4)。
洛阳有一位女子住在我家对门,正当十五六的芳年容颜非常美丽。
良人(5)玉勒(6)乘骢马(7),侍女金盘脍鲤鱼(8)。
她的丈夫骑一匹青白相间的骏马,马具镶嵌着珍贵的美玉。她的婢女捧上黄金的盘子,里面盛着烹制精细的鲤鱼。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她家彩绘朱漆的楼阁一幢幢遥遥相望,红桃绿柳在廊檐下排列成行。
罗帷送上七香车(9),宝扇(10)迎归九华帐(11)。
她乘坐的车子是用七种香木做成,绫罗的帷幔装在车上。仆从们举着羽毛的扇子,把她迎回绣着九花图案的彩帐。
狂夫(12)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13)季伦(14)。
她的丈夫青春年少正得志,骄奢更胜过石季伦。
自怜(15)碧玉(16)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17)。
他亲自教授心爱的姬妾学习舞蹈,名贵的珊瑚树随随便便就送给别人。
春窗曙(18)灭九微火,九微片片(20)飞花琐(21)。
他们彻夜寻欢作乐,窗上现出曙光才熄去灯火,灯花的碎屑片片落在雕镂的窗棱。
戏罢曾无(22)理(23)曲时,妆成只是熏香(24)坐。
她成天嬉戏游玩,竟没有温习歌曲的空暇,打扮得整整齐齐,只是熏着香成天闲话。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25)。
相识的全是城中的豪门大户,日夜来往的都是些贵戚之家。
谁怜越女(26)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有谁怜惜貌美如玉的越女,身处贫贱,只好在江头独自洗纱。
(1)洛阳女儿:取梁武帝萧衍《河中之水歌》中「河中之水向东流,洛旧女儿名莫愁」语。
(2)才可:恰好。
(3)容颜:一作“颜容”。
(4)十五余:十五六岁。梁简文帝《怨歌行》:“十五颇有余。”
(5)良人:古代妻对夫的尊称。
(6)玉勒:玉饰的马衔。
(7)骢马:青白色的马。
(8)脍鲤鱼:切细的鲤鱼肉。脍:把鱼、肉切成薄片。
(9)七香车:旧注以为以七种香木为车。
(10)宝扇:古代贵妇出行时遮蔽之具,用鸟羽编成。
(11)九华帐:鲜艳的花罗帐。
(12)狂夫:犹拙夫,古代妇女自称其夫的谦词,唐·李太白《捣衣篇》:「狂夫犹戍交河北。」
(13)剧:戏弄,意谓可轻视石崇。李白《长干行》:“拆花门前剧”。
(14)季伦:晋石崇字季伦,家甚豪富。
(15)怜:爱怜。
(16)碧玉:《乐府诗集》以为刘宋汝南王妾名。这里指洛阳女儿。
(17)不惜珊瑚持与人:《世说新语·侈汰》记,王恺以晋武帝所赐二尺珊瑚示石崇,崇以铁如意击之。王恺斥之,崇乃命人搬来三四尺高珊瑚六七枝偿还之。
(18)曙:天明。
(19)九微灯:汉武帝供王母使用的灯,这里指平常的灯火。
(20)片片:指灯花。
(21)花琐:指雕花的连环形窗格。
(22)曾无:从无。
(23)理:温习。
(24)熏香:用香料熏衣服。
(25)赵李家: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婕妤李平。这里泛指贵戚之家。
(26)越女:指春秋时期越国美女西施。越,这里指今浙东。
在封建社会中,有一种很普遍的社会现象:小家女子一旦嫁给豪门阔少,便由贫贱之身一跃而为身价百倍的贵妇人,恃宠享乐。娇贵异常;而不遇之女,即使美颜如玉,亦不免终生沦于贫贱境地。此诗所写,盖为此而发,而其所蕴含的意义却超越了诗中所写事实本身,从而使这首诗的诗意具有了很大约外延性。或谓伤君子不遇,或谓讥刺依附权贵的封建官僚,或谓慨叹人生贵贱的偶然性,都能讲得通。
《洛阳女儿行》全诗可分为两部分。前十八句为第一部分,构成了这首诗的主体,塑造了因遇而骤得富贵的「洛阳女儿」这一艺术形象。开头两句对「洛阳女儿」略作介绍。以冷语发端,自含鄙夷之意。下面两句说她的丈夫骑着宝玉络头、毛色青白相间的高头大马,她的侍女为她献上满盈金盘的鲤鱼片。一为侧笔映衬,二为正面描写,一虚一买,「洛阳女儿」的身价和地位显示出来了。一个普通的小家女子,朝夕之间竟身价百倍,原因就是嫁给了一位颇有身份的「良人」。遇者则贵、不遇者则贩的人生感慨,暗暗含在其中。「画阁」以下四句,写「洛阳女儿」住在红桃绿柳竟相掩映的画阁朱楼,出门坐的是用罗帷遮护的七香车,回来的时候,用宝扇遮面,被接入九华帐里。至此,「洛阳女儿」的饮食起居已见一斑。「狂夫富贵在青春」到「不惜珊瑚持与人」,连续驱使典故,插入对其丈夫的描写;结构上照应上文「良人」一句,将诗意补足。其夫正当青春年华,身享荣华富贵,意气骄奢,甚于晋代巨富石崇;丈夫亲自教她跳舞,其怜爱之情,一如刘宋汝南王之干爱妾碧玉。「不惜珊瑚持与人」,用石崇与王恺斗富一事,将「良人」骄奢豪富之态现于纸上。这里所描写的是「狂夫」之相,但细玩诗意,却是借「狂夫」之相,以形「洛阳女儿」的娇贵之态,貌似游离实则还是为写「洛阳女儿」而驱使笔墨的。随后,顺接上面的「自怜碧玉亲教舞」句意,迤逦而下,正面描写「洛阳女儿」在九微灯约光晕里,在雕花的连环形窗下,通宵达旦,歌舞不休。这里特别点染了灯花燃尽而扑窗乱飞的一个细节,暗示「洛阳女儿」通宵沉醉于狂歌狂舞中,直到天亮,九微灯才熄灭,这里以九微灯入诗,无异是把「洛阳女儿」与王母同化为一体了,从而为「洛阳女儿」披上了一层高贵的外衣。其富贵之相,借典故婉然传出。「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熏香坐」,写「洛阳女儿」戏乐已毕,无暇练习曲子;打扮好了,依炉熏香而坐。「坐」字,彷彿见其慵懒之态和空虚无聊的贵族生活。下面又拓开一层,写「洛阳女儿」出入贵戚之家,奔走权门之内,虽语不涉讽,但讽意存焉。
诗的最后两句为第二部分。诗人把笔锋猛地一转,描绘出一幅貌似孤立实则与上文融浃为一的越女浣纱的画面。美颇如玉的越国女子西施,在她未遇之时,身处贫贱地位,只好在江边漂洗罗纱。「谁怜」二字,一贯到底,造成快速的节奏和奔流的诗意,表达了诗人对不遇者的深切同情。其中也不乏感愤不平之气。
全诗描写了两种人物形象,一贵一贱,一奢靡,一穷困,各成独立的画面,却又相反相成地统一于全诗中。写法上,前一部分以繁笔铺张扬厉,穷形尽相;后一部分以简笔淡然点染,意到即止。一繁一简,繁简各宜。诗中有讽刺,有同情,有慨叹,而这又深深地隐蔽在文字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