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苦鼠暴，乞诸人，得一猫，形魁然大，爪牙铦且利。余私计鼠暴当不复虑矣，以其未驯也，絷维以伺，候其驯焉。群鼠闻其声，相与窥其形，类有能者，恐其噬己也，屏不敢出穴者月余日。
既而以其驯也，遂解其维絷。适睹出壳鸡雏，鸣啾啾焉，遽起而捕之；比家人逐得，已下咽矣。家人欲执而击之。余曰：“勿庸。物之有能者必有病，噬鸡是其病也，独无捕鼠之能乎？”
遂释之矣。已则伈伈泯泯，饥哺饱嬉，一无所为。群鼠复潜视，以为彼将匿形致己也，犹屏伏不敢出。
既而鼠窥之益熟，觉其无他异，遂历穴相告曰：“彼无为也。”
遂偕其类，复出为暴如故。余方怪甚。然复有鸡雏过堂下者，又亟往捕之而走；追则啮者过半矣。余之家人执之至前，数之曰：“天之生材不齐，有能者必有病；舍其病，犹可用其能也。今汝无捕鼠之能，而有噬鸡之病，真天下之弃才也哉！”
遂笞而放之。
余家苦鼠暴，乞(1)诸(2)人，得一猫，形魁然(3)大，爪牙铦(4)且利。余私计(5)鼠暴当不复虑矣，以其未驯(6)也，絷维(7)以伺(8)，候其驯(6)焉。群鼠闻其声，相与窥其形，类(9)有能者，恐其噬(10)己也，屏(11)不敢出穴(12)者月余日。
我家为老鼠作乱感到苦恼，向人家讨到了一只猫，形体很大，脚爪和牙齿又长又锋利。我心里猜想这下该不用再担心老鼠作恶了。开始时因为它还不驯服，所以用绳子结缚了伺候着，等待它驯顺听话。那一群老鼠听到它的叫声，就相互一起暗暗地察看它是什么样子的，觉得它很像有本领似的，都怕它会把自己吃了，于是躲避在老鼠洞里不敢出来，这样共有一个多月的日子。
既而以其驯也，遂解其维絷。适睹出壳鸡雏(13)，鸣(14)啾啾(15)焉，遽(16)起而捕之；比(17)家人逐得，已下咽(18)矣。家人欲执而击之。余曰：“勿庸(19)。物之有能者必有病，噬鸡是其病也，独无捕鼠之能乎？”
不久，因为它驯服了，就解掉结缚它的绳子。适巧被它看到一个刚从蛋壳里孵出的小鸡，正在啾啾地鸣叫着。它就急忙跳过去捕捉小鸡，等到家里的仆人追赶上，它已把小鸡咽下肚子了。家里人捉住了要打它。我说：“不用打。有本领的动物必定有毛病的。吃小鸡是这只猫的毛病，难道它就没有捕鼠的本领吗？”
遂释(20)之矣。已(21)则伈伈(22)泯泯(23)，饥哺(24)饱嬉(25)，一无所为。群鼠复潜视，以为彼将匿形致己(26)也，犹屏伏不敢出。
于是家里人就把猫放跑了。过后那猫就像恐惧的样子，迷迷糊糊的，饿了就吃食，吃饱了就戏耍，捕鼠的事情一件也没做。一群老鼠又在暗地里察看，认为它是有意把捕鼠的形相藏起来，不露声色，想引诱自己出洞呢！于是仍然躲避隐伏在洞穴里不敢出来。
既而鼠窥之益熟，觉其无他异，遂历穴(27)相告曰：“彼无为也。”
不久，老鼠察看得更加清楚了，觉得它并没有特别的本领，就一个一个洞穴互相报信说：“它是没啥作为的。”
遂偕(28)其类，复出为暴如故(29)。余方(30)怪甚(31)。然复有鸡雏过堂下者，又亟(32)往捕之而走；追则啮(33)者过半矣。余之家人执之至前，数(34)之曰：“天之生材不齐(35)，有能者必有病；舍(36)其病，犹可用其能也。今汝无捕鼠之能，而有噬鸡之病，真天下之弃才也哉！”
就伴随着它们的同伙，像过去一样又出来作乱了。我正为这事感到十分惊奇时，又有一只小鸡在厅堂前走过，它又急忙跳过去抓了小鸡就逃跑。等到追着时，小鸡已被吃掉大半个了。我的仆人把它捉住了拿到我的面前，我把它的罪状一件件数列着说：“老天生的万物不完全一样，有能耐的又必定有缺陷；那么丢开它的缺点、毛病不管，还可以用它的本领。现在你这个东西，没有捕鼠的本领，却只有偷吃小鸡的毛病，真正是天下的废物啊！”
遂笞(37)而放之。
就狠狠地打它一顿而后把它赶跑了。
(1)乞：求讨。
(2)诸：兼有“之于”两个词。乞诸人，就是“乞之于人”，向人求讨的意思。
(3)魁然：大的样子。
(4)铦：长而锋利的一种铁器，这里是说猫的爪牙又长又锋利。
(5)私计：心里估计，猜想。
(6)驯：马顺从叫驯，后来指凡顺从的都叫驯。
(7)絷维：用绳子缚结。
(8)伺：伺候。
(9)类：类似，好像。
(10)噬：咬，吃。
(11)屏：躲避。
(12)穴：洞，巢穴。
(13)鸡雏：小鸡。
(14)鸣：叫。
(15)啾啾：虫鸟的细碎叫声，这里指小鸡叫的声音。
(16)遽：突然，急忙。
(17)比：等到，及到。
(18)下咽：下喉咙、咽下去。下：动词。咽：指咽喉。文言中不说“咽下”，而说“下咽”，这种用词方式在现代汉语中还常见到，如“下肚”“下厂”“下山”等。
(19)勿庸：用不着。庸：用，须。多用来表示否定。
(20)释：放。
(21)已：过后。
(22)伈伈：恐惧的样子。
(23)泯泯：纷乱的样子，迷茫的样子。
(24)哺：吃食。
(25)嬉：戏耍。
(26)匿形致己：把捕鼠的形相藏起来，想引诱自己出洞。致：得到。
(27)历穴：一个一个洞穴。
(28)偕：伴同。
(29)如故：像原来一样。
(30)方：正当。
(31)怪甚：奇怪得很。
(32)亟：急忙。
(33)啮：咬嚼。
(34)数：一一列举。
(35)不齐：不一样。
(36)舍：丢弃。
(37)笞：鞭打。
薛瑄所处的时代，宦官王振掌管司礼监，勾结官僚，擅作威福，弄权朝廷；而他本人刚正不阿，抑制豪强，屡次劝谏，而为官之路屡贬屡迁，可谓坎坷。作者是一个对当时社会有着清醒认识的正义之士，写下此文暗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