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1)兮，(2)随子乎东征。时(3)之吉日兮，(4)良辰而将行。乃(5)而(6)兮，夕(7)乎(8)。遂(9)而(10)兮，志怆悢而怀悲！
在汉安帝永初七年的这一年，我随赴任的儿子一起从京师迁往东边的陈留。时值孟春的阳春季节，选择了良辰吉日启程。早晨匆匆登车上路，傍晚时在偃师夜宿。告别了久居的京城，寄身于陌生的新地。
明发曙而不寐兮，心迟迟而有违。(14)，(15)。谅不登(16)而(17)兮，得不(18)而相追。且(19)而(20)兮，听天命之所(21)。(22)之大道兮，求(23)欲从谁？乃遂往而(24)兮，(25)而(26)！
心里充满了悲伤的情怀，天亮时仍然无法入睡。情知是内心徘徊不前，又无法与命运抗争。手捧着酒杯思绪万千啊！感叹压抑的心情无法排遣。实在是没出生在巢居击蠡的上古时代啊！只怕是再没有机会贡献自己的才力。姑且顺其自然、随同大流的趋势吧，听天由命等待命运的归宿。遵循崎岖的治国之道吧，想寻求捷径又能够听从于谁呢？就这样悄悄的从京师消逝吧，暂且让高傲的魂灵四处漫游。
(33)(27)而观览兮，(28)。望(29)之(30)兮，看成皋之(31)。(32)于峻崄兮，(33)荥阳而过(34)。(35)原武之(36)，宿阳武之(37)。涉封丘而(38)路兮，慕(39)而(40)！小人性之怀土兮，自(42)而有焉。
一路上历经七个城邑，又遭遇了巩县的道路艰险。眺望了黄河与洛水交汇的景象，见识了成皋县著名的旋门壮观。翻越了一座座险峻的山岗，跨越了赫赫有名的荥阳城。在原武县匆匆歇脚用过午餐，当晚露宿在阳武县的桑林之间。渡过了封丘河水马不停蹄的赶路，暗自感叹着思恋的故乡越走越远。地位低下的人难免思念故土啊，自书的叙传里有详细的记载。
遂进道而(43)兮，得平丘之北边。入匡郭而追远兮，念(44)之(45)。彼衰乱之(46)兮，乃困畏乎(47)。怅(48)而(49)兮，忘日夕而将昏。到(50)之境界，察农野之居民。睹蒲城之丘墟兮，生荆棘之榛榛。惕觉寤而(51)兮，想子路之威神。卫人(52)其勇义兮，讫于今而称云。(53)在城之东南兮，民亦尚其丘坟。唯(54)为不朽兮，身既没而名存。
沿路前进走不了多久，就到了平丘县的北城边。进入名胜的匡郭之地忍不住思绪遥远，当年孔夫子遭受围困的情景如在眼前。那是个怎样衰乱的世道啊！难怪会有圣人被围困的事件。我久久地在站在那里惆怅徘徊，直到暮色降临而忘记回返。到了长桓县的地界，顺道察访居住在郊外的农民。目睹了蒲城县的古迹废墟，那里早已是荆棘丛生、灌木迷漫。我忧伤的向身边的人请教再三，思慕着子路当年的威望和神灵。卫国人都传颂他的勇敢和义气，到如今还无不称道颂赞。蒲城东南是贤能的蘧瑗的家乡，那里的老百姓也尊重他的坟地。
惟(55)之所(56)兮，(57)道德与仁贤。(58)称多君子兮，其言(59)而有(60)。后衰微而遭患兮，遂(61)而不兴。(62)，(63)。(64)仰高而蹈(65)兮，尽(66)而与人。(67)正直而不(68)兮，(69)。(70)之鉴照兮，佑贞良而辅(59)。
人世间只有美德永垂不朽啊！身躯埋葬了还有名望长存。典范的著作里赞美不绝啊，人们敬重的是美德和仁贤。吴国公子季扎说过：“卫国君子多而无患”，他的话不但可信而且还很灵验。后来的衰落导致了患难不断，于是那里衰败，再也没有兴盛。我懂得上天主宰着人的命运，从此就身体力行接近仁贤。勉励自己实行高尚的言行，对人应尽忠孝、善于宽恕。亲善正直而无怨无悔，让神明知道我的精诚。愿神灵审查并监察我的言行，保佑我真诚善良的辅佐之心。
(72)曰：君子之思，必(73)兮。(74)，慕古人兮。(75)行止，则(76)兮。虽其(77)，敢不(78)兮。贵贱贫富，不可求兮。正身(79)，以(80)兮。(81)。(82)，唯吉凶兮。(83)，思(84)兮。清静少欲，(85)兮。
下面是乱说：君子思考的问题，必定是称道的礼制；为何不各言其志，追慕古人呢？先父所到之处就会有佳作产生，虽然我才思不够敏捷，怎能不效法笔端？人世间的贫贱富贵是不能强求的啊！洁身自好、坚持正道，以此等待时来运转。长寿和短命在于天道，愚钝和聪慧来源相同。安心等待命运的安排，不管它是吉还是凶。敬业慎行不敢懈怠，牢记谦虚时刻反省。清心寡欲于平静，效仿孟公绰为楷模。
注释
(1)永初之有七：即永初七年（公元113年）。永初，汉安帝刘祜的年号。
(2)余：指此赋的作者班昭。
(3)孟春：春季第一个月，即夏历的正月。古人用孟、仲、季划分一个季节中的三个月。
(4)撰：同「选」，择善而取
(5)举趾：抬脚。《诗经·豳风·七月》：「四之日举趾。」
(6)升舆：上车。
(7)予宿：予：我。宿：住宿，休息。
(8)偃师：县名，今属河南。
(9)去故：离开故居。
(10)就新：到新的地方。
(11)怆恨：悲伤。
(12)明发：黎明。《诗经·小雅·小宛》：「明发不寐，有怀二人。」
(13)心迟迟而有违：因心有疑虑或不快而动作缓慢。《诗经·邶风·谷风》：「行道迟迟，中心有违。」
(14)酌鞰酒以弛念兮：酌（zhuó）：斟酒，饮酒。缶（fǒu）尊：古代盛酒器具。弛：放松，舒缓。
(15)喟抑情而自非：喟（kuì）：长叹。抑情：压抑的心情。自非：自己无法消解、排遣。
(16)樔：远古人在树上搭的简陋住处。
(17)椓蠡：砸开螺壳，生吃里面的肉。蠡，通「嬴」。
(18)陈力：施展才能。《资治通鉴·晋穆帝永和五年》：「鉴曰：‘卿是功臣，好为官陈力。’」
(19)从众：跟随众人，按照众人的行事方式而行事。
(20)就列：做官。
(21)归：安排。
(22)遵通衢：遵：沿着。通衢（qú）：四通八达的大道。
(23)捷径：便捷的小路。
(24)徂逝：远行。
(25)聊游目：聊：姑且，权且。游目：纵目四望，放眼纵观。
(26)遨魂：使精神得到娱乐。
(27)七邑：七个县，即下文所说巩县、成皋、荥阳、卷县、阳武、原武、封丘。
(28)遭巩县之多艰：遭：遇到。巩县之多艰：巩县的道路艰险。
(29)河洛：指黄河和洛水。
(30)交流：汇合。
(31)旋门：关名，汉灵帝为防备黄巾军而于中平初年所设的八关之一，故址在今河南省荥阳县汜水镇西南。
(32)既免脱：既：已经。免脱：摆脱。
(33)历：经过。
(34)卷：卷县。
(35)食：吃饭。
(36)息足：休息双脚。
(37)桑间：桑林中。
(38)践：行走。
(39)京师：京城。
(40)窃叹：暗自叹息。
(41)小人怀土：《论语·里仁篇》：「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小人，孤陋寡闻、目光短浅的人。怀土，留恋故土。
(42)书传：典籍。
(43)少前：稍微前行。少，同「稍」。
(44)夫子：孔子。
(45)厄勤：困厄、勤苦。
(46)无道：时代混乱，凡事不依礼而行，故称「无道」。
(47)圣人：指孔子。
(48)容与：徘徊，犹豫不前。《楚辞·九章·涉江》：「船容与而不进兮。」
(49)久驻：长久站立。
(50)长垣：县名，属陈留。
(51)顾问：左右询问
(52)嘉：赞扬。
(53)蘧氏：即蘧伯玉，名瑗，今长坦县伯玉村人（一说今濮阳县老渠村人），生卒年不详，春秋末年卫国大夫，先后事卫献公、卫襄公、卫灵公，因贤德闻名诸侯，卒后葬于今长垣县南。
(54)令德：美好的德行。
(55)经典：史籍。
(56)美：称赞。
(57)贵：以……为贵。
(58)吴札：吴国公子季札。《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载，季札到了卫国，「说蘧瑗、史狗、史䲡、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曰： ‘卫多君子，未有患也。’」
(59)信：可信。
(60)征：通「证」，即依据。
(61)陵迟：亦即「凌迟」，古代一种残酷的刑法。先分割犯人的肢体，然后割断咽喉。这里用作比喻卫国逐渐削弱而至灭亡。《宋史·刑法志一》：「凌迟者，先断其支体，乃抉其吭，当时之极法也。」
(62)知性命之在天：《论语·颜渊》：「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63)由力行而近仁：《礼记·中庸》：「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64)勉：努力。仰高而蹈景：《诗经·小雅·车辖》：「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仰高，仰慕他人高尚的德行。蹈景，学习、实践他人高尚的行为。
(65)景：同「影」。
(66)忠恕：《论语·里仁》：「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67)好：喜好。
(68)回：邪僻。《诗经·小雅·鼓钟》：「淑人君子，其德不回。」
(69)精诚通于明神：精诚专一，持之以恒地做一个正直之人，将会得到神明的保佑。《诗经·小雅·小明》：「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
(70)庶灵祇：庶：众多。灵祇（qí）：神灵。扬雄《甘泉赋》：「集乎礼神之囿，登乎颂祇之堂。」鉴照：鉴识明察。《文心雕龙·知音》：「故鉴照洞明，而贵古贱今者，二主是也。」
(71)贞良而辅信：贞良之人会得到神的关照。
(72)乱：本指乐曲最末一章，在辞赋中指篇末总括全篇要旨的话。
(73)成文：写成文章，流传于后世。
(74)盍各言志：说说各人的志向。《论语·公冶长》：「子曰：‘盍各言尔志？’」
(75)先君：作者之父班彪。
(76)有作：班彪曾作《北征赋》。
(77)不敏：不够聪明。
(78)法：效仿。
(79)履道：履行道义。
(80)俟时：等待时机。
(81)修短之运，愚智同兮：寿命的长短，愚者智者都是相同的。
(82)靖恭委命：恭敬地对待你的职位。
(83)敬慎无怠：恭敬、谨慎，不要懈怠。
(84)嗛约：谦恭谨慎。嗛，同「谦」。
(85)师公绰：师：学习。公绰（chāo）：指孟公绰，鲁大夫。《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之所严事：于周则老子；于卫，蘧伯玉；于齐，晏平仲；于楚，老莱子；于郑，子产；于鲁，孟公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