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浦无明珠,龙洲无木奴。
足知造化力,不给使君须。
越妇未织作,吴蚕始蠕蠕。
县官骑马来,狞色虬紫须。
怀中一方板,板上数行书。
不因使君怒,焉得诣尔庐?
越妇拜县官,桑牙今尚小。
会待春日晏,丝车方掷掉。
越妇通言语,小姑具黄粱。
县官踏飧去,簿吏复登堂。
《感讽五首》是一组讽喻诗,五首诗均有相似的思想与风格,皆为刺世抒情之作,从不同角度对现实进行讽喻。《感讽五首·其一》揭露官吏残酷剥削百姓的事实,表达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和对贪官污吏的愤慨;
合浦(1)无明珠,龙洲(2)无木奴(3)。
盛产明珠的合浦,如今已无明珠,盛产柑橘的龙洲,如今已无橘树。
足知造化力(4),不给(5)使君(6)须。
可见大自然尽管能创造万物,州郡长官们的贪求也难以满足。
越妇未织作,吴蚕始蠕蠕(7)。
江南的织妇们还未开始纺织,她们孵化的蚕儿刚刚开始蠕动。
县官骑马来,狞色(8)虬紫须(9)。
县官老爷骑马来临,撅着紫色的胡须,脸色狰狞。
怀中一方板(10),板上数行书。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方纸,上面写着几行征税的通知。
不因使君怒,焉得(11)诣(12)尔庐?
要不是太守大人发了牌气,我怎会来到你这小小的居室!
越妇拜县官,桑牙(13)今尚小。
织妇跪拜向县官求乞:“桑树才刚发出幼嫩的芽子,
会待(14)春日晏(15),丝车方掷掉(16)。
要等到春末的时候,丝车才能转动缫丝。”
越妇通言语(17),小姑(18)具(19)黄粱(20)。
织妇向县官通言语,小姑子把黄粱饭准备。
县官踏飧(21)去,簿吏(22)复登堂。
县官酒足饭饱刚刚离去,紧接着又进来小吏收税。
(1)合浦:汉郡名,治所在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合浦县。
(2)龙洲:龙阳洲,今属湖南省汉寿县。
(3)木奴:柑橘树。
(4)造化力:大自然创造化育万物的能力。一作“造物力”。
(5)给:供给,满足。
(6)使君:古代对州郡长官太守或刺史的尊称。
(7)蠕蠕:昆虫爬动的样子。
(8)狞色:狰狞的脸色。
(9)虬紫须:蜷曲的紫色胡须。虬,蜷曲。
(10)方板:公文,这里指催税收的文告。
(11)焉得:怎么会。
(12)诣:一作“请”。
(13)桑牙:桑芽。牙,通“芽”。
(14)会待:等待,等到。
(15)春日晏:春末,晚春。
(16)掷掉:转动。
(17)通言语:对话。
(18)小姑:丈夫的妹妹。
(19)具:备办。
(20)黄粱:指小米饭。
(21)踏飧:吞食,饱食。
(22)簿吏:主管钱粮文书的小官。
《感讽五首》这是李贺对现实有所感慨而作的一组讽喻诗,非一时一地之作,当作于元和六年(811年)至元和八年(813年)李贺担任奉礼郎期间。
第一首诗前四句先以两个典故,写出大自然化育出来的丰富资财,远不够“使君”之流贪官的搜刮,以此总括全诗。主题鲜明,用语尖锐,表现了诗人强烈的愤慨之情。这种愤慨之情笼罩着整首诗的画面;也笼罩后面的叙事和描写。“越妇未织作”二句叙述了时节,用蚕“始蠕蠕”突出了节令很早很早:小蚕从卵中孵化而出,刚刚开始蠕动。这个叙述极重要,这是构成全诗矛盾的一个先决条件,正是在这种节令上官府就来催收税赋,更看出官府逼交税赋的冷酷性。诗人用“骑马来”这一行动写出县官摆威风的情景,然后用“狞色”一句刻画县官的肖像,引起读者的憎恶感。这个县官骑着高头大马,满脸横肉,一副狰狞的颜色,再加上卷曲的紫色络腮胡子,这就把县官可怖可憎的嘴脸勾勒出来。“怀中一方板”两句是动作描写,意思是从怀中取出一方催收赋税的纸板,这一动作描写也有它深刻的含义:一方面写出这个县官气势汹汹,借着官府的公文毫不讲理地催收;另一方面写出县官的催逼不是个人行动,而是官府的规定,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整个政府机构。“不因”两句是语言描写。这两句话虽然简单,但亦把县官狐假虎威的行径和盘托出;另外,用一“怒”字也把未出场的“使君”与县官同是一丘之貉的本质揭示得非常深刻。诗的这一层,通过肖像、行动、语言,从表及里地塑造了县官这一人物形象,艺术性与思想性结合得很好。“越妇拜县官”六句,写蚕妇的哀告以及被迫招待县官酒饭的情景。这里用一个“拜”字,突出蚕妇说话时哀告的神情;再从蚕妇哀告的语言来写出蚕妇的困境。“桑芽”尚小,蚕刚刚开始蠕动,哪有能力交赋税;哀告中只能苦苦恳求县官延期。这几句话生动地把蚕妇的形象刻画了出来。“小姑具黄粱”一句是对蚕妇形象的补充,这一描写,把蚕妇可怜的处境表现得更值得同情了。赋税无力交付,为了求情还得招待县官一餐饭食。这几句在貌似客观的叙述之下,隐含着诗人对人民的深切同情。
最后两句,把描写往更深一层开拓,诗歌戛然而止,是不止之止,韵味悠长,耐人寻味。县官大吃大嚼一顿,刚刚离开,而管理税收的小吏又闯了进来。诗人用“踏飧”一词形容县官的吃相,带着诗人强烈的憎恨之情。用“复”字写簿吏随之而至,百姓不可能有能力经得他们无穷的骚扰。
这首叙事诗写得很有特色,它将客观叙述与主观情感的抒发有机地交融在一起;将议论与叙事相互穿插,相互深化,收到了精警动人的艺术效果。其次,诗人摄取了表现力很丰富的细节,使形象鲜明。如“狞色虬紫须”这一肖像描写,“踏飧”这一细节描写,把县官的形象简洁地勾画出来。第三,对话也很有性格,县官的话耍弄权术,蚕妇的话苦哀求情,都极符合人物身份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