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蒿今日想纷披,冢上秋风又一吹。
妙质不为平世得,微言唯有故人知。
庐山南堕当书案,湓水东来入酒卮。
陈迹可怜随手尽,欲欢无复似当时。
《思王逢原三首》是北宋文学家王安石创作的七言律诗组诗作品。这组诗是悼念故友王令之作。第二首回忆王令生前与作者一起读书饮酒,充满豪情逸兴,死后却是墓冢荒凉,不复往日欢乐。
蓬蒿(1)今日想纷披(2),冢(3)上秋风又一吹(4)。
今年是你去世的次年,秋风再次吹起,想来你坟上的野草也纷乱地长起来了。
妙质不为平世(5)得,微言(6)唯有故人(7)知。
你英年早逝,优秀的人才未能为今世所用。精妙的言论也只有老朋友才知道。
庐山南堕当书案,湓水东来入酒卮(8)。
你住在鄱阳时,北面的庐山对着你的书桌,东来的湓水好像直流入你的酒杯,可以举起喝下。
陈迹(9)可怜随手(10)尽,欲欢无复(11)似当时。
可怜这些随你的离去,紧接着就告一段落。我再也不可能如当初一般,重拾与你交往的快乐。
(1)蓬蒿:两种野草,多生荒野坟地中。
(2)纷披:散乱的样子。
(3)冢:坟墓。
(4)秋风又一吹:王令死于嘉祐四年(1059)六月,至嘉祐五年(1060)秋,经过两个秋天,故云。
(5)平世:旧指太平之世,这里泛指当世。
(6)微言:含义精妙的言论。
(7)故人:老友,作者自指。
(8)庐山南堕当书案,湓水东来入酒卮:回忆王令生前在鄱阳时的情景。嘉祐三年(1058)王安石提点江东刑狱,官署在鄱阳,王令当时赴湖北蕲春娶妇,曾在鄱阳停留,故《寄束伯仁》诗有“匡庐留滞得徘徊”之句。庐山,在江西北部,北滨长江,南临鄱阳。推窗可望,故曰“当书案”。湓水,亦名湓江,源出江西瑞昌西南清湓山,东流经九江市西北入长江,饮宴中江水可挹,故曰“入酒卮”。酒卮(zhī),古代盛酒的器皿。
(9)陈迹:旧事。
(10)随手:随着,紧接着。《史记·淮阴侯列传》:“公亦随手亡矣。”
(11)无复:不再。
王令字逢原,是北宋中期一位才华横溢的青年诗人,生活贫困却不愿仕进。至和元年(1054)秋,王安石由舒州通判任满入京,路过高邮(今属江苏),当时在高邮等地讲学的王令献《南山之田赠王介甫》诗求见。王安石深为他的才华和品行所感动,遂与他结交。之后,王安石又将妻妹嫁与王令,并为他四方延誉,使这位年轻诗人的作品得以广为流传。然而,王令英年不永,嘉祐四年(1059)六月就以二十八岁的青春年华而早逝。王安石为此深感悲痛和惋惜,先后写了挽辞和墓志铭,寄托自己的哀思。嘉祐五年(1060)秋,王安石又写下了《思王逢原三首》这三首悼念故友之作。
首联用想象之笔描绘了凄凉的墓地场景。《礼记·檀弓》说:“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意思是说一年以后对于已去世的朋友不必再哀伤哭泣了。“宿草”,后世便成为专指友人丧逝的用语,这里蓬蒿泛指野草,句意正是由《礼记》脱胎而来,暗喻故友虽去世一年,而自己犹不能忘情,点出思念故友的题旨。当时王安石身在汴京而王令之墓则在千里之外的常州,但是凭着作者沉挚的感情与驰骋的想象,在读者眼前展现出一幅凄怆悲凉的画面,哀痛之情也于景中逗出。
颔联由墓地联想到长眠地下的故友。“妙质”二字,与第一首的尾联“便恐世间无妙质,鼻端从此罢挥斤”呼应,同样是用《庄子》中匠石运斤成风的典故,这里的“质”指质的、箭靶,用以比喻投契的知己。因而“妙质不为平世得”一句是说世人不能像匠石深知郢人那样理解王令。据当时记载,王令为人兀傲不羁,不愿结交俗恶献谀之徒,甚至在门上写道:“纷纷闾巷士,看我复何为?来即令我烦,去即我不思。”可见他清高孤傲的性格,其不为世重,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微言”是用了《汉书·艺文志》中“仲尼没而微言绝”的话,意指精辟深刻的思想言论。这句说只有深深了解死者的人才明白他的微言。言外之意,自己才是唯一理解王令的人,因而逗出下一联的回忆。这两句用典熨帖精确而又不害词意畅达,并通过典实的运用,给原来枯燥板滞的议论注入了活力和丰富的意蕴,可见王安石铺排典故的娴熟技巧。这两句对怀才不遇,知音者稀的感慨,关合彼我,虽是为王令叹息,也包含着对自身的感喟。
颈联是追忆当年与王令一起读书饮酒的豪情逸兴。嘉祐三年(1058),王安石提点江东刑狱,按临鄱阳,王令六月中便去鄱阳与王安石聚会,颈联就是写这次会晤:庐山向南倾侧,犹如自天而降,对着我们的书案;湓水滔滔东来,像是流入了我们的酒杯。这两句以雄伟的气魄、丰富的想象、精炼的字句成为王安石诗中的名联。庐山如堕、湓水东来,已是雄奇绝伦,并以“当”与“入”两个动词作绾带,遂将自然景物的描写与人事的叙述融为一体,且气势阔大,令人可以想见他们当日豪迈的气概,诚笃的友谊,庐山、湓水便是他们的见证。这种昂扬的格调,宏阔的意境与前文凄凉悲慨的调子形成鲜明对照,而作者正是以这种强烈的对照,表达了今日不可压抑的悲愁,同时也自然地引出了尾联无限的今昔之感。作者沉痛地慨叹道:一切往事都随你的离世烟消云散,昔日的欢会已一去不返。全诗便在深沉的悲哀中戛然而止。
这首诗之所以成为王安石的名作,就在于其中注入了真挚的情意,无论是对故友的深切思念,还是对人生知己难遇的怅恨,或是对天不怜才的悲愤,都是出于肺腑的至情。这正说明王安石不仅是一个铁腕宰相,同时又是一个富于感情的诗人。此诗通篇以第二人称的口气出之,如对故友倾诉衷肠,因而读来恻恻感人。短短八句中,有写景,有议论,有回忆,有感叹,运用了想象、使事、对比等手段,体现了王安石高超的律诗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