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燕月歌声,几点吴霜鬓影。西风吹起鲈鱼兴,已在桑榆暮景。
荣枯枕上三更,傀儡场头四并。人生幻化如泡影,那个临危自省?
岸边烟柳苍苍,江上寒波漾漾。阳关旧曲低低唱,只恐行人断肠。
十年旧剑长吁,一曲琵琶暗许。月明江上别湓浦,愁听兰舟夜雨。
《醉高歌·感怀》是元曲作家姚燧创作的组曲,共四支小令。第一支曲子是思归之作,抒写作者人到晚年迫切的思归之情;第二支曲子表达对人生无常,好景难久的生命感受;第三支曲子是送别之作,先以苍茫的江景衬托离情,后写送行人唱曲表达离别的哀伤;第四支曲子通过描写白居易的故事,抒发羁旅行役的惆怅之情。全曲多用衬托手法,咏古抒怀,情韵绵邈,委婉深沉,简淡古雅。
十年(1)燕月歌声(2),几点吴霜(3)鬓影。西风吹起鲈鱼兴(4),已在(5)桑榆暮景。
十年京城观赏燕月、笙歌宴舞的生活,到吴地后两鬓已是白霜点点。西风吹起,兴起思归品鲈鱼之念,而此时人已经步入晚年。
荣枯枕上三更,傀儡场头四并。人生幻化如泡影,那个临危自省?
人世的盛衰穷达就如三更时分枕上的一场梦,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只有在戏里实现。人生如梦幻如泡影,有哪个人能够在危难来临之前自我反省?
岸边烟柳苍苍,江上寒波漾漾。阳关旧曲低低唱,只恐行人断肠。
长江畔翠柳含烟,远远望去,一片青翠莽苍。微风拂起,江水波光粼粼,似乎带有一丝寒意。只听得那令人断肠的《阳关》旧曲在低低吟唱,因为害怕远行者听到后会更加感伤。
十年旧剑长吁(8),一曲琵琶暗许(9)。月明江上别湓浦,愁听兰舟夜雨。
多年的为官生涯真令人感叹,弹一曲琵琶行心灵达到默契境界。在月白风清的夜晚乘船离开九江,最怕在木兰舟中听那淅淅沥沥的夜雨声。
(1)十年:并非实数,言其多年。
(2)燕月歌声:用战国时荆轲的掌故。《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此句写作者在京城中意气纵横的生活。燕,指元京城大都。
(3)吴霜:一说“吴霜”即指江南的寒霜。霜:喻指白发。
(4)西风吹起鲈鱼兴:用西晋张翰的典故。据《世说新语·识鉴》:“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后来被传为佳话,“莼鲈之思”也就成了思念故乡的代名词。此处作宾语,指思念故乡。
(5)已在:一作“晚节”。
(6)桑榆晚景:原指日落景象。此处喻年老。《后汉书·冯异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东隅,指日出处;桑榆,指日落处。
(7)书剑:代指文人的游宦生涯。
(8)长吁:即长叹,指多年的为官生涯真令人感叹。
(9)暗许:暗中许诺。
《醉高歌·感怀》这组曲子约作于姚燧临近七十岁时。元成宗大德五年(1301),姚燧出任江东廉访使。当时他已年逾花甲,几经宦海风波,辗转于北方、南方,历尽风霜雨雪,悲欢离合,早已厌倦了这种宦游生活。元成宗大德九年(1305)姚燧拜江西行省参知政事,想必到九江巡视,之后有感而作《醉高歌·感怀》。这四首曲子或不作于同时。
第一支曲是思归之作,反映了作者人到晚年思归之迫切。首两句写作者自己的经历和现状,言浅意深,颇有反躬自省之味。作者用平淡的语调,省净的笔墨,总结自己的大半生,看似寻常,却饱含人世沧桑。这里用“燕月歌声”对“吴霜鬓影”,一面是繁华的往事,一面是已然衰老的自己,既有对美好过去的感怀,又有对未来人生的担忧和惆怅。此二句已经有了“不如归去”的意思。后两句则将作者想辞官还乡的心意挑明。作者是洛阳人,却久在吴地为官,现在已是桑榆暮年,想早早归隐还乡。这两句写的是眼前景,化用张翰“莼鲈之思”的故事,抒发自己厌官思归的情怀。这支小令是有感而作,抒发情怀,所以寥寥数语,就表现出真挚动人的情感。
第二支小令表达对人生无常,好景难久的生命感受,认为富贵荣华不过是过眼烟云,转头即空。求功博名带来的不是福,而是在种祸。这种感受表明了处于那个特定的压抑、黑暗社会之中,每个人都面临着不能自主自己命运的人生困境。同时含有规劝世人不要贪恋功名之意。
第三支曲是送别之作。开头两句用江边苍茫的景色,衬托与友人离别的凄怆心情。后两句是写送行人唱曲的心意,行人远行本来就心情低沉,送行人再反复高唱“西出阳关无故人”就会更增加友人的离愁,出于关心友人的情绪,所以送行人有意识地“《阳关》旧曲低低唱”,以免行人闻声欲断肠。这支小曲写得有景有情,表现出作者精巧的艺术构思。这首曲描写了一个送别的场面,与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诗,在内容上大同小异,但在写法上,特别是在场面选择上,有着自己的特点。李白选取的场景是友人乘船离去,孤帆远影,碧空无际,长江尽头,天水相连,人们彷佛看到诗人还站在岸边,痴情地望着远方。作者的小令,却选取了友人的船只欲去未去之际,杨柳依依,波光漾漾,离歌送行,话短情长。就感情的表达来看,二者也是有区别的,李白重在抒发送行者的感受,虽有离别的怅惘,笔调却显得轻快活泼。作者的小令则善于体会行者的心情,特别是“《阳关》旧曲低低唱,只恐行人断肠”两句,对友人的一片深情表现得极为细腻体贴。其实,“断肠”者岂止行人,送行者此时亦柔肠百结,胸中充溢着离别的哀伤。曲词语言浅白,笔调舒缓,情感沉郁,亲切自然。
最后一支小令是因白居易《琵琶行》而起兴,抒发了作者心中的一种惆怅之情。“十年书剑长吁”,与“十年燕月歌声”之十年相类。“一曲琵琶暗许”,心灵达到默契境界,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琵琶行》里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在白居易的诗里,琵琶女的身世引起了诗人的自省、共鸣,到了元代,故事发展了,白居易与琵琶女之间除了遭遇相类的同情,还有心灵震颤的爱情,马致远的杂剧《青衫泪》,就把白居易与琵琶女的经历敷演成由恋爱到结婚的喜剧。姚燧这里的“暗许”,已是后人从《琵琶行》生发出的意义。然而,姚燧是否在自己的情爱生涯中亦有一段隐恨,今天已不得而知。或许,它只是作者在这里因地而点缀,发思古之幽情,从而对古人仕途蹭蹬所作的感慨,亦或是寄托了对友人的思绪。“月明江上别湓浦,愁听兰舟夜雨。”这两句很像姚燧自叙,他很可能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乘船离开九江,与友人分别后,最怕在木兰舟中听那淅淅沥沥的夜雨声。姚燧拜官江西,史书并未说是贬官,但此时他已为耆旧之人,加之又作外官,常常思归故里,这样,白居易与琵琶女相遇时的烦闷,恰恰契合了他此时的心境。因此,或许可以这样认为:姚燧的这首小令,是通过描写白居易的故事,抒发自己羁旅行役中的忧闷。回头再看首句:“十年书剑长吁”,即是感叹白居易的经历,似乎又是对自己忙忙碌碌于仕途的感慨了。这支曲写得比较含蓄深折,作者以衬托的手法关合自身,咏古抒怀,情韵绵邈,委婉深沉。姚燧流传下来的散曲作品并不多,然而大都舂容闲雅,江河脱俗,在元代前期散曲作家中,确实是别具一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