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朝来、片红初瘦,半分春事风雨。丹山碧水含离恨,有脚阳春难驻。芳草渡。似叫住东君,满树黄鹂语。无端杜宇。报采石矶头,惊涛屋大,寒色要春护。
阳关唱,画鹢徘徊东渚。相逢知又何处。摩挲老剑雄心在,对酒细评今古。君此去。几万里东南,只手擎天柱。长生寿母。更稳步安舆,三槐堂上,好看彩衣舞。
《摸鱼儿·送王子文知太平州》是南宋词人李昴英创作的一首词,上片写花事阑珊之时的景象,抒写惜别之意,而情绪一波三折,几经起伏跌宕,把恋恋不舍而又不得不舍的心绪刻画得细腻传神;下片以送别情景过渡,转入临别赠言,作者殷勤祝勉,希望王埜在几万里东南能够雄心不泯,做一位爱民恤物的好官。结尾处顺带为王埜之母祝寿,颇落俗套,惜为败笔。全词结合当前景色与情事,从大处着眼,在细处落笔,将个人离合之感与整个社稷安危联系起来,一气呵成,气势磅礴,在深重的离愁别恨之中,充满着乐观昂扬的精神。
怪朝来、片红初瘦(2),半分春事风雨。丹山碧水含离恨,有脚阳春(3)难驻。芳草渡。似叫住东君(4),满树黄鹂语。无端杜宇(5)。报采石矶(6)头,惊涛屋大,寒色要春护。
早上起来,看到繁花凋落,心里很奇怪,原来是昨晚下了一场春雨。您施行德政,犹如阳春给百姓带来温暖,如今却要调走了,因此丹山碧水充满了离别的愁绪。在芳草萋萋的渡口,满树的黄鹂不停地鸣叫,好像要把春留住。杜鹃啼声里满是无可奈何之情。听闻采石矶头风高浪急,满目寒凉,正需要春阳呵护。
阳关唱(7),画鹢(8)徘徊东渚。相逢知又何处。摩挲(9)老剑雄心在,对酒细评今古。君此去。几万里东南,只手擎天柱(10)。长生寿母(11)。更稳步(12)安舆(13),三槐(14)堂上,好看彩衣舞(15)。
人们唱起了离别的歌,画着鹢鸟的船在东渚徘徊,即将启程。不知下次相逢是在什么地方?抚弄着宝剑,雄心壮志依旧存在,喝着酒细细谈古论今。您这一去,在东南几万里的土地上,成为撑持大局的擎天一柱。祝您母亲长寿,更能稳坐安车,您在三槐堂上,还能孝养父母。
(1)摸鱼儿:词牌名,又名“摸鱼子”“买陂塘”“双蕖怨”“迈陂塘”“山鬼谣”等。以晁补之《摸鱼儿·东皋寓居》为正体,双调一百十六字,上片十句六仄韵,下片十一句七仄韵。
(2)片红初瘦:指繁花凋落。
(3)有脚阳春: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宋璟爱民恤物,朝野归美,时人咸谓璟为‘有脚阳春’,言所至之处如阳春煦物也。”后因用以喻地方官施行德政之词。
(4)东君:春神,此兼指王埜。
(5)杜宇:即杜鹃鸟,相传为古蜀帝杜宇失位后之魂所化,故名。
(6)采石矶:在今安徽省马鞍山市长江东岸,为牛渚山突出长江而成,江面较狭,形势险要。
(7)阳关唱:指离别时唱的歌。阳关,曲名。《阳关曲》反复诵唱,谓之“阳关三叠”。
(8)画鹢:指船首画鹢鸟的船。《晋书·王濬传》:“画鹢首怪兽于船首,以惧江神。”
(9)摩挲:抚摸,抚弄。
(10)擎天柱:托住天的柱子。语本《楚辞·天问》:“八柱何当。”王逸注:“言天有八山为柱。”洪兴祖补注引《神异经》:“昆仑有铜柱,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后以喻担负重大任务的人。
(11)寿母:《诗经·鲁颂·閟宫》:“鲁侯燕喜,令妻寿母。”
(12)稳步:一作“稳坐”。
(13)安舆:即安车。老年人和妇人乘坐的车子。
(14)三槐:《周礼·秋官·朝士》:“面三槐,三公位焉。”后世即以三槐比喻三公一类的高层官员。《宋史·王旦传》载,王祜在院中种了三棵槐树,并说“吾之后世必有为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后来次子王旦果然做了宰相,后代子孙因此修建三槐堂以为纪念。
(15)彩衣舞:《太平御览》卷四一三引《孝子传》:“老莱子年七十,至孝。尝着彩衣,为亲取饮上堂,失足,恐父母伤心,因僵仆为婴儿啼以娱亲。”后遂以“老莱娱亲”“彩衣舞”等表示孝养父母。
王埜何时知太平州,《宋史·王埜传》缺载。史言其于淳祐十二年(1252)二月,迁沿江制置使、江东安抚使、节度和州无为军、安庆府三郡屯田行宫留守。此词送王埜知太平州,当在上述任命之前,即淳祐十二年(1252)以前。王埜即将赴任的太平州在长江南岸,州治当涂(今属安徽),居南北交通冲要,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当时又邻近前线,所以地位相当重要。王埜出知太平州,正是被委以国防、江防的重任。李昴英在友人即将赴任太平州的时候写此词送别,希望他在几万里东南能够雄心不泯,做一位爱民恤物的好官。
《摸鱼儿·送王子文知太平州》此词一开篇,“怪朝来、片红初瘦”,以“怪”字领起,表达作者的讶异之情,一下子便把读者的注意力吸引住了。原来是春天的繁花开始飘落令他感到意外。花儿萎悴用“瘦”字去形容,仿佛使人看到一个娟好俏丽的佳人忽然颦眉蹙额,清减了几分。李清照《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的名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应该对他有所启发。接着,作者以“半分春事风雨”倒点原因,解开前面自设的疑团。“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原来昨晚一场摧花的风雨把春色大大损毁了。“半分”,说明摧损程度之甚。这就是词家的所谓“逆笔”,使重点突出,而句法亦较多变化。三、四句正式点明“离恨”,转入送别的主题。“有脚阳春”是对能行惠政的官员的传统称颂语,意思是说他所到之处,如阳春之煦物,能令百姓昭苏。但现在“阳春难驻”,王埜要调走了,于是连山水似乎也充满离愁别恨。到这里,读者顿悟前面写春残景象不光是为了烘染离别的气氛,而且是对“阳春难驻”作形象的说明。“芳草渡。似叫住东君,满树黄鹂语。”写渡头景色。在芳草萋萋的渡口,树上的黄莺正间关啼啭,仿佛恳请即将离去的春天再多留一会儿。这三句也是融情于景,借啼鸟之惜春,比喻自己对王埜的依依惜别。
不过,王埜的调动,到底是国家的需要,时局的要求,所以尽管感情上难以割舍,也只能分手了。在词中,这一重转折是由“无端杜宇”四字开始的。无端,即没来由,无缘无故,这里含有无可奈何之意。杜宇的叫声近似“不如归去”,所以又名“催归”。这里说“报采石矶头,惊涛屋大,寒色要春护”的是杜鹃鸟,其目的是与上句的“黄鹂”前后照应,扣紧暮春景色,让景、情、事打成一片,使整个上片的意境更显浑成。“惊涛屋大”是说长江风急浪高,杜甫有“高浪垂翻屋”句。当涂江面一带,风狂浪恶,满目寒凉,正需要春阳的照临呵护,比喻那里位置的重要和形势的艰危险恶,须由豪杰之士去担当局面。自理宗端平元年(1234)金国灭亡后,次年蒙古兵即大举南下,攻四川、湖北、安徽等地,淳祐十二年(1252)又掠成都,一时烽烟四起。词中的“惊涛”“寒色”,正是对当时艰危局势的形象写照;而“春”字,亦与上文“东君”“阳春”一脉相承。
上片借景传情,抒写惜别之意,而情绪一波三折,几经起伏跌宕:从开头至“阳春难驻”,是一开;“叫住东君”是一合;至“寒色要春护”又是一开,把恋恋不舍而又不得不舍的心绪刻画得细腻传神。
换头处以送别情景过渡,然后再转入临别赠言。“阳关唱,画鹢徘徊东渚。”人们唱起了离歌,远行的船只即将启航了。临行之际,人们自然都希望后会有期,但世事茫茫,实在难以预料何时何地才能见面。不过,既然已经以身许国,个人的事亦无需多虑了。“相逢知又何处”一句,正表达了这种复杂的心情。于是,在饯别的酒筵上,两人同抒壮怀,细评今古。“摩挲老剑”,如同诗词中常见的“抚剑”“看剑”一样,是一种渴望施展抱负的举动;“剑”而说“老”,则表明他们已久蓄此志,饱历风波。经过千磨百折而雄心犹在,尤其难能可贵。由此推知他们对今古的评论,一定也不离国家兴废、英雄成败的话题,自然亦涉及到此行赴任的前景。“君此去。几万里东南,只手擎天柱。”这是作者对友人的殷殷嘱望,希望他肩起拱卫东南的重任,做撑持大局的擎天一柱。由此亦可见两人相知之深,相期之切。
全词写到这里,都是遒炼紧凑,一气呵成,情郁而辞畅,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可惜下面收束处出语涉腐,显得后劲不继,令全篇有所减色。“长生寿母。更稳步安舆,三槐堂上,好看彩衣舞。”这是顺带为王埜之母祝寿,并表王埜之孝亲。安舆,也叫“安车”,是妇女、老人乘坐的小车。三槐堂,出自《宋史·王旦传》,是有关王姓的典故。王埜父亲王介也是大官,王埜初以父荫补官,现在又渐得重用,故以此典为祝。彩衣舞,用老莱子七十娱亲的故事。以上这些都是熟调,用在这里,可算败笔。
综观全词,除结尾可议之外,大体写得不错,而尤以上片为佳:跳荡转折,情景相生,感喟甚深,境界亦大。下片上半则富雄直之气,大有“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之概。作为一首送别词,它没有落入单纯抒写“黯然销魂”的个人情绪的窠臼,也没有乱头粗服地故作壮语,哗众取宠,而是密切结合当前景色与情事,大处着眼,细心落笔,把个人离合之感与整个社稷安危联系起来,融“小我”入“大我”,使作品保持旺盛的气势和较高的格调,颇为不易。这正是作者胸襟抱负与艺术手腕不凡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