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宜师古,兴邦属上庠。
从来以儒戏,安得振朝纲。
叔世何多难,兹基遂已亡。
泣麟犹委吏,歌凤更佯狂。
屋壁余无几,焚坑逮可伤。
挟书秦二世,坏宅汉诸王。
草草临盟誓,区区务富强。
微茫金马署,狼藉斗鸡场。
尽欲心无窍,皆如面正墙。
惊疑豹文鼠,贪窃虎皮羊。
南渡宜终否,西迁冀小康。
策非方正士,贡绝孝廉郎。
海鸟悲钟鼓,狙公畏服裳。
多歧空扰扰,幽室竟伥伥。
凝邈为时范,虚空作士常。
何由羞五霸?直自訾三皇。
别派驱杨墨,他镳并老庄。
诗书资破冢,法制困探囊。
周礼仍存鲁,隋师果禅唐。
鼎新麾一举,革故法三章。
星宿森文雅,风雷起退藏。
缧囚为学切,掌故受经忙。
夫子时之彦,先生迹未荒。
褐衣终不召,白首兴难忘。
感激诛非圣,栖迟到异粻。
片辞褒有德,一字贬无良。
燕地尊邹衍,西河重卜商。
式闾真道在,拥篲信谦光。
获预青衿列,叨来绛帐旁。
虽从各言志,还要大为防。
勿谓孤寒弃,深忧讦直妨。
叔孙谗易得,盗跖暴难当。
雁下秦云黑,蝉休陇叶黄。
莫渝巾屦念,容许后升堂。
《赠送前刘五经映三十四韵》是唐代诗人李商隐创作的一首五言排律。此诗开头道出儒学兴则国家兴,儒学败则国家废的道理,强调“师古”“尚儒”的重要性;接着以典故和直接论述相结合的方式描述自秦至隋儒学衰微的状况;然后写唐王朝儒学的兴衰史;最后劝慰刘五经,诗人赞扬王茂元爱才如命的品质,刘五经凭借其才能,自然能获得善待,同时劝告刘五经要警惕小人。全诗理正词直,情感深挚,语言真诚。
建国宜师古(2),兴邦属上庠(3)。
建立国家应该效仿古代的方法,国家强盛要重视学校教育。
从来以儒戏(4),安得振朝纲。
一直以来,只要是轻视儒学就不可能振兴国家的法纪。
叔世(5)何多难,兹基(6)遂已亡。
衰落的世道是多么的艰难啊,儒学已经败坏,
泣麟(7)犹委吏(8),歌凤(9)更佯狂。
孔子屈为小吏,接舆只能假装疯狂。
屋壁(10)余无几,焚坑(11)逮(12)可伤。
孔子墙壁之中所藏的书已经所剩无几了,都是因为秦始皇焚书坑儒引发的祸事啊。
挟书(13)秦二世,坏宅(14)汉诸王。
秦代禁止私人藏书,汉初破坏了孔子的宅第,发现的书籍已经不多了。
草草(15)临盟誓,区区(16)务富强。
忧劳于缔结盟约,因为富国强兵而劳苦。
微茫金马署,狼藉(18)斗鸡场。
儒者前途渺茫待诏金马门,君臣上下痴迷于斗鸡。
尽欲心无窍,皆如面正墙(19)。
都希望人心无窍,就像面对着墙的泥塑木雕。
惊疑豹文鼠(20),贪窃虎皮羊(21)。
文采如豹的鼮鼠,让人惊讶疑惑,见狼都颤抖的虎皮羊以假乱真,贪腐盗窃。
南渡(22)宜终否,西迁(23)冀小康。
晋王室南渡,儒学衰微至极,隋朝建立,儒学短暂复兴,但只是昙花一现。
策非方正士(24),贡绝孝廉郎(25)。
策问不是方正善谏之士,贡举推荐的也不是孝顺廉洁的人。
海鸟(26)悲钟鼓,狙公(27)畏服裳。
春秋以来,人们深畏礼法,就如同海鸟听到钟鼓之乐感到悲伤,猿猴害怕穿上周公之服。
多歧(28)空扰扰,幽室竟伥伥(29)。
分岔路很多徒然扰乱学者的选择,处于幽室不见光亮,无所适从。
凝邈(30)为时范,虚空(31)作士常。
道家成为而今的时尚,佛家作为读书人日常的准则。
何由(32)羞五霸?直自訾(33)三皇。
不重视德行而强调力量,那么以称呼五霸为耻就没有了根据,却可以直接羞辱三皇五帝。
别派驱杨墨,他镳并老庄(34)。
杨、墨、老、庄并列齐驱,别派之学,大为兴盛。
诗书资破冢(35),法制困探囊(36)。
儒学典籍沦为发掘坟墓的资财,法律只能捆缚小偷。
周礼仍存鲁,隋师果禅唐(37)。
周礼存在于东鲁,唐朝继承发扬隋朝的考试之法,儒学得以兴盛。
鼎新麾一举,革故法三章(38)。
更新麾下推举制度,革除过往弊病约法三章。
星宿(39)森(40)文雅,风雷起(41)退藏。
才学之士盛传文雅之学,以风雷之势起用隐居之士。
缧囚(42)为学切,掌故(43)受经忙。
被关在狱中的文人急切地学习儒学,掌故忙着教习天子典籍。
夫子(44)时之彦(45),先生(46)迹未荒。
刘五经是当世的优秀之士,一直教学,所学的佛家经典并未荒废。
褐衣(47)终不召,白首兴难忘。
穿着粗糙的衣服一直都未入仕,头发白了也依然没有忘记儒学。
感激诛非圣(48),栖迟到异粻(49)。
刘五经感奋激发口诛笔伐非儒家圣人之语,而自己却滞留到了暮年。
片辞褒有德,一字贬无良(50)。
刘五经是非分明,在只言片语中褒扬有德之士,一字一句都是对不善之人的贬斥。
燕地尊邹衍(51),西河重卜商(52)。
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礼遇刘五经,就如同燕昭王对待邹衍,魏文侯之于子夏。
式闾(53)真道在,拥篲(54)信谦光(55)。
王茂元以谦虚恭谨的态度受经于刘五经。
获预青衿(56)列,叨来绛帐旁。
我获得跟刘五经学习的机会,经常在先生身旁叨扰。
虽从各言志(57),还要大为防(58)。
虽然让我们各自言志,但也让我们遵守礼制大防。
勿谓孤寒(59)弃,深忧讦直(60)妨。
希望刘五经先生不要因为我贫寒而放弃我,我也担心先生因为做人太过耿介而有碍仕途。
叔孙(61)谗易得,盗跖(62)暴难当。
小人的谗言容易招致,强暴的势力甚为嚣张。
雁下秦云黑,蝉休陇叶黄(63)。
大雁南飞秦云昏黑,蝉停止了鸣叫,陇地的树叶也枯黄了。
莫渝巾屦(64)念,容许后升堂(65)。
希望刘五经先生不要改变儒者的志向,容我他日再登门为弟子。
(1)前刘五经映:刘映明经及第,而五十犹未入仕,故称前刘五经。李商隐也是进士及第,本在博学宏词科已被录取,因中书长的故意破坏,抹去姓名,未授予官职。诗人与刘五经同病相怜。赠别之地在泾原。
(2)师古:《尚书》:“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
(3)上庠:大学。《孟子》:“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
(4)儒戏:以儒为戏,轻视儒学。
(5)叔世:衰世。
(6)兹基:根本。儒学为国家根本。
(7)泣麟:鲁哀公十四年,孔子闻西获狩麟而“反袂拭面,涕沾袍”,叹曰:“吾道穷矣!”
(8)委吏:掌管储藏粮食之下级官吏。《孟子》:“孔子尝为委吏矣。”
(9)歌凤:孔子适楚,楚之狂士接舆过其门而歌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也!”
(10)屋壁:孔安国《尚书序》:“我先人藏家书于屋壁。”
(11)焚坑:指秦始皇焚书坑儒。
(12)逮:即递,交替,顺次更迭。
(13)挟书:私藏书籍。
(14)坏宅:《汉书·艺文志》:“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共王住入其宅,闻鼓琴瑟钟磬之音,于是惧,乃止不坏。”
(15)草草:忧劳、辛苦。
(16)区区:劳苦。
(17)金兵署:汉代接待才人的宦署,门旁有铜马,宦署门曰金马门。
(18)狼藉:散乱不整貌。
(19)面正墙:面墙而立的泥塑木雕。
(20)豹文鼠:鼮鼠,身上的纹理像豹子。
(21)虎皮羊:羊质而虎皮,见草而悦,见狼而颤。
(22)南渡:晋元帝渡江,建都建康。
(23)西迁:陈后主归隋。隋文帝统一天下,厚赏诸儒,儒术大兴,及至暮年,不喜儒术,遂废天下之学。
(24)方正士:《汉书·文帝纪》:“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上亲策之。”
(25)孝廉郎:汉代的官吏选举制度,推举孝子和廉洁之士。
(26)海鸟:《庄子·至乐》:“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炫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
(27)狙公:猿类。
(28)多歧:《列子·说符》:“杨子之邻人亡羊,杨子曰:‘亡一羊,何追者之众?’曰:‘多歧路。’既反,曰:‘亡之矣!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也。’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
(29)伥伥:无所适从的样子。
(30)凝邈:不视不听,思虑玄远的样子,指道家。
(31)虚空:指佛家。
(32)何由:无由。
(33)訾:诋毁。
(34)别派驱杨墨,他镳并老庄:别派、他镳,指除了儒家外的其他学派。镳,马嚼子。
(35)破冢:发掘坟墓。
(36)探囊:偷东西。
(37)周礼仍存鲁,隋师果禅唐:二句的意思是周礼存在于东鲁,并未灭绝。唐朝继承隋朝的制度,推行科举,儒学大兴。
(38)法三章:约法三章。
(39)星宿:文星、才学之士。
(40)森:盛也。
(41)起:起用。
(42)缧囚:汉代夏侯胜、黄霸曾系于狱中,霸从胜受《尚书》,越两冬,积三岁出狱。
(43)掌故:汉代晁错以文学为太常掌故,汉文帝令他向济南伏生学习《尚书》,学成,诏以为太子舍人。
(44)夫子:此指刘五经。
(45)彦:优秀之士。
(46)先生:教学者。
(47)褐衣:粗制的衣服,代指地位低下的人。
(48)诛非圣:口诛笔伐不符合圣人推崇的言论。
(49)粻:粮食。
(50)无良:不善。
(51)邹衍:齐国临淄人,战国末期阴阳家学派代表。
(52)卜商:孔子学生子夏的姓名,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
(53)式闾:车前横木;闾:里门。车至里门,人立车中,俯凭车前横木,用意表示敬意。后指登门拜访。
(54)篲:笤帚。
(55)谦光:因谦让而更加光辉。
(56)青衿:青色衣领,周朝学子的服饰。
(57)各言志:出自《论语》,谓各自言说自己的志向。
(58)大为防:出自《礼记》,意思是遵守礼制大防。
(59)孤寒:指诗人自己。
(60)讦直:发人阴私而不殉情。
(61)叔孙:《论语》:“叔孙武叔毁仲尼。”
(62)盗跖:春秋末年的大盗。
(63)雁下秦云黑,蝉休陇叶黄:此二句点明送行之地在秦、陇。时令为秋季。
(64)巾屦:又作“巾履”,头巾和鞋履,指儒服。
(65)升堂:升堂入室,指成为登门弟子。
刘映以明经及第,王茂元和李商隐都曾向他访求经学。刘映因其耿直的性格,五十还未入仕,诗人同情他的经历,感到同病相怜,写下了《赠送前刘五经映三十四韵》这首诗。
《赠送前刘五经映三十四韵》此诗三分之二的篇幅皆在谈及儒学的兴衰消长,粗看会有喧宾夺主之嫌,细思之,个人的命运与国家命运息息相关,刘五经的悲剧命运皆系于儒学的衰微。诗人论述儒学受重视程度的变迁,实际上也暗含着刘五经命运的必然。
诗歌的开篇四句,总领全诗。道出儒学兴则国家兴,儒学败则国家废的道理,强调“师古”“尚儒”的重要性。“叔世何多难,兹基遂已亡”奠定了全诗伤感的基调,直接抒发处于困顿之世的哀婉情绪。“叔世何多难”等三十二句是诗歌的第二层,以典故和直接论述相结合的方式描述自秦至隋儒学衰微的状况。战国崇力而不尚德,秦朝焚书坑儒、汉代黄老盛行、晋代南渡礼制尽废,以致杨、墨、老、庄等别派繁盛,而儒学却少人问津。“周礼仍存鲁,隋师果禅唐”,诗意为之一转,儒学自唐初而盛,国家也开启了新的篇章,诗歌的情绪也随之高扬。“周礼仍存鲁”等十六句是第三层,写唐王朝儒学的兴衰史。前八句叙述唐兴重儒术,革故鼎新,文坛兴盛,一片繁荣景象,遥应篇首“建国宜师古,兴邦属上庠”。后八句叙述刘五经学识渊博,品性高洁但栖迟不遇,以点带面描述晚唐儒学式微的状况,对统治者轻儒的做法予以批判,暗合“从来以儒戏,安得振朝纲”。以初唐重儒反衬晚唐轻儒。诗人自己与刘五经同病相怜,感慨刘五经的同时其实也是自怜。“燕地尊邹衍”至诗末是第四层,为诗人劝慰刘五经之词。一方面,诗人赞扬王茂元爱才如命的品质,因而刘五经凭借其才能,自然能获得善待;另一方面,诗人劝告刘五经要警惕小人,说话不可失之过直,语言真诚,诗人对前辈的担忧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