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流落巴山道,破尽青衫尘满帽。
身如西瀼渡头云,愁抵瞿塘关上草。
春盘春酒年年好,试戴银旛判醉倒。
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
《木兰花·立春日作》是宋代文学家陆游的词作。此词上片正面写心底抑郁潦倒之情,抒发报国无门之愤;下片换意,紧扣“立春”二字,以醉狂之态写沉痛之怀。全词抑郁之情贯穿始终,而上下两片乍看却像是两幅图画,两种情怀,上片表现一个忧国伤时、穷愁潦倒的悲剧人物形象,下片却是一个头戴银旛、醉态可掬的喜剧人物形象。两片表现手法截然相异,构思布局错综复杂,显示了作者高超的艺术水平。
三年流落巴山(1)道,破尽青衫(2)尘满帽。
流落巴山蜀水屈指也已三年了,到如今还是青衫布衣沦落天涯,尘满旅途行戍未定。
身如西瀼(3)渡头云,愁抵瞿塘关上草。
身似瀼水渡口上的浮云,愁如瞿塘峡关中的春草除去还生。
春盘春酒(5)年年好,试戴银旛(6)判(7)醉倒。
春盘春酒年年都是醇香醉人,一到立春日,戴旛胜于头上,痛饮一番,喝到在斜阳下醉倒。
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
人间众生到今日都长一岁,绝非仅仅我一人走向衰老。
(1)巴山:即大巴山,绵亘于陕西、四川一带的山脉,经常用以代指四川。
(2)青衫:古代低级文职官员的服色。
(3)西瀼:水名,在重庆。东西瀼水,流经夔州;瞿塘关也在夔州东南。这里用西瀼代指夔州。
(4)瞿唐:即长江三峡中的瞿塘峡,其北岸就是夔州。夔州东南江边有关隘,称“江关”,亦名“瞿唐关”。
(5)春盘春酒:谓立春日的应节饮馔。传统风俗,立春日当食春饼、生菜,称为“春盘”。
(6)旛:即幡,是一种窄长的旗子,垂直悬挂。立春这一天,士大夫戴旛胜于头上,本为宋时习俗,取喜庆之意。
(7)判:此处与“拚”同义,犹今口语之“豁出去”。
《木兰花·立春日作》这首词作于宋孝宗乾道七年(1171年)岁末立春之时,当时陆游四十七岁,在四川任夔州通判。宋孝宗隆兴元年(1163年),陆游被贬黜出京,外放镇江通判;两年后,改任隆兴通判;一年后,免职还乡,卜居镜湖之滨;三年之后才被起用,派到夔州,仍是做通判。到夔州上任,是乾道五年(1169年)底在故乡接到任命,因久病体弱不能即可启程,延至乾道六年(1170年)五月出发,十月抵达任所。
作者到夔州至写这首词时不过一年多,却连上岁尾年头,开口便虚称“三年”,且云“流落”,从一入笔就已有波澜之情。次句以形象描写“流落”二字。“青衫”言官位之低,“破尽”可见穷之到了极点“尘满帽”描写出作者在道途中风尘仆仆,行戌未定的栖遑之态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就活画出一个沦落天涯的诗人形象,与“细雨骑驴入剑门”异曲同工。三、四句仍承一、二句生发。身似浮云,飘流不定;愁如春草,刬去还生。以“西瀼渡头”、“瞿塘关上”为言者,不过取眼前地理景色,与“巴山道”三字相对应而已这上片四句,把抑郁潦倒的情怀写得如此深沉痛切,不了解陆游当时那几年遭遇,是很难掂量出这些句子中所涵蕴的感情分量来的。
上片正面写心底抑郁潦倒之情,抒发报国无门之愤。这是陆游诗词的主旋律,在写法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下片忽然换意,紧扣“立春”二字,以醉狂之态写沉痛之怀,设色陡变,奇峰突起。立春这一天士大夫戴旛胜于头上,这是宋时的一种习俗,戴上旛胜表吉庆之意。但戴银旛而曰“试”,节日痛饮而曰“判”(“判”即“拚”之意),就显然有“浊酒一杯家万里”的不平常意味了。这只是词人借酒消愁,逢场作戏罢了,而内心是很伤感的。结尾处更是飏开一笔,表面上是说不是他一人偏老,而实际上是词人深深感到时光的虚度。这就在上片抑郁潦倒的情怀上,又添一段新愁。词人强自宽解,故作旷达,正是推开一层、透过一层的写法。哭泣本人间痛事,欢笑乃人间快事。但今日有人焉,不得不抹干老泪,强颜随俗,把哭脸装成笑脸,让酒红遮住泪痕,这种笑,比哭还要凄惨。强为解脱而写的违心之言,写出更深一层的悲哀,那手法近乎反衬,那境界是一般人所难以达到的。
纵观全词,上下片都是写心底抑郁之情,但乍看竟好像是两幅图画,两种情怀。沈谦论词作云:“立意贵新,设色贵雅,构局贵变,言情贵含蓄。”(《填词杂说》)但作词之道,条贯、错综,两不可失,此意刘永济《词论·结构篇》曾深言之。读陆游此词,抑郁之情贯穿始终,上下片表现手法截然相异,构局又极错综复杂。读上片,看到的是一个忧国伤时、穷愁潦倒的悲剧人物形象;读下片,看到的是一个头戴银旛,醉态可掬的喜剧人物形象。粗看似迥然不同,但仔细看看他脸上的笑全都是装出来的苦笑,终于领悟到这喜剧其实不过是更深沉的悲剧罢了。